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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坐在海面上，天空的云已经散去大半，他抬头看向已经偏向东边天的月亮，轻轻舒了一口气。
赶上了。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过了今天，一切都要结束了。
一开始，他藏了些私心，并未将成仙说出来，得到了“还没呆够”的承诺。可是这句轻飘飘的话，果真还是抵不了万千繁华的诱惑。
他是最好的仙人？他听到的时候，差点笑出来。
这一晚实在艰难，他没想到八成灵脉抽出来，连十天都撑不住，两灵失衡，那些被压住了成千上万年的“怨”竟然能强行突破出来。
他现在应该赶紧回去，把一切都恢复原状，希望小孩还睡着没醒，不然困在屋里被吓着了还得找理由瞒过去。
可是，他实在太累了。
衣袍被风撕裂了几个口子，发髻也散乱开，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但是，他好像能理解那孩子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了。
白衣散在海面上，与月光一起融进海里。轻柔的海风吹过，浪潮声阵阵，天地间彻底安静下来，好似先前翻天覆地的一战根本没有发生过。
正待要起身时，一阵水声响起。
他回过头去，看见青年持着剑，在洒满月光的海面上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他看着在浓雾里艰难前行的小小身影，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那天他依然坐在高高的崖顶上望着万年不变的高空碧海，他很讨厌这样晴朗的日子，乏味无比，他喜欢狂风骤雨的大海，这样的大海比较有趣，甚至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给他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比如一艘残破的船，连带着几十条还没化怨的魂魄。
魂魄的记忆有的完整有的没剩下多少，那些残缺的记忆根本用不着可惜，一看就是没什么意思的，不是翻了几个院门干了些恶心事，就是寻仇捅了人，用凡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罪有应得，这种的魂魄没有什么价值和执念，在海上飘一会就散了化怨。
那些完整的魂魄往往有趣的多，他有时候甚至在看完记忆后，施法将其护起来压在原身下。
这种魂魄里，有才中金榜的新官员不堪荒年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开仓放粮，却还是眼睁着胡骑趁乱踏碎黎民的脊骨，最后被推出来顶罪，还有护住弟弟自己被拉进窑子里的女子后被一权势看中，待那人落马后，又被拉上街游行万人唾骂过塞进了这放逐的船。
明明都是弱者蠢货，可是魂魄颤颤巍巍着就是不肯散。
人真的很奇怪。
他坐在崖上觉得日子索然无味的时候，千里之外突然起了一道浪。又有什么东西通了灵识，可是当他看清之时不禁笑出声来，这种东西成妖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可是，这么大的通灵阵也是第一次见。
而且，他竟然是来找他的。
他又动了动手指，那小妖又被风掀翻在地，结出几个可怜的妖阵紧紧贴着海面。
如此反复后，他也烦了，问他“你要什么？”
结果那小子竟然说，“我要找仙人”，又问“你是仙人吗？”
有一次他托了托在一只风暴里即将倾覆的小船，但是那次掀起风浪的也是他，因为根本不会有除囚船以外的船能漂到他这。他躲在狂风暴雨的黑夜里，观察着那些脆弱神秘的生物蜷缩在小小的船厢里流着泪，扭曲的面庞上闪烁着复杂的神色，惊恐，绝望，希望，怨恨，看了许久，他看够了，也没看懂，便放他们回去了。
其实也是为等见过他化形的人们回去后告诉旁人，或许，还会有人寻过来。
他一开始真的在等，等着等着就不等了。
没想到最后不是人找过来，而是一只妖。
“你是仙？”
少年仰着脑袋殷切地望着立于半空中的他。
他反问道：“你说什么是仙？”
还是个小孩模样的小妖歪了歪脑袋，想了半天，回道：“长生不老，法力无边，曾在海上救过人。”
“仙人”他的衣摆翩跹，面容都好似笼着仙气，好看得花了小妖的眼，“我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法力有没有边我不知道，但这片海都听我的话，曾经也救过一船人，你说，我是不是仙？”
他把问题丢给小孩，颇为淡定地等着回应。
只见小妖慢慢地低下头，半晌没有声音。
他等半天等不到一点回应，不禁有点不耐烦，正欲再度开口之时，一滴泪却滚落下来掉进海里。
小妖慢慢抬起脸，笨拙地用袖子擦着停不下来的眼泪，喃喃道：“怎么可能不是呢，简直，就和我，我想象的一样啊，不对，比我想的还要好……”
他看着眼泪滴入海面激起的小小涟漪一圈一圈荡开，从空中轻轻一跃，同这小妖站在同一片海面上。站的近了，便能看得清他脸上的泪水，明明同样是流着泪，这副面孔上却和他很久以前在那些渔人脸上看到的神情截然不同。
不是人就算了吧，他想着。
“你到底是谁？”潮生的剑指着他。
他看着那雪亮的剑锋，慢慢地站起来，“我是谁你不知道？”
青年的眼角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应该是刚刚海缠的鸣叫声中的怨气冲击的，明月看着那抹已经淡去的红色，很想伸手摸摸它。
“你不是仙！你究竟是什么？你刚刚才杀了那一船的人。”潮生眼角血红，好似又要流血，剑锋直指面前人的心口。
“就凭这个，你就来问我是谁？”明月轻声笑起来。
笑声在海风中还未散开，潮生耳边就响起明月的森冷声音：“不过是一船的死囚，你就来杀我？”
潮生浑身都在发抖：“你怎么就能一眼看出是死囚？怎么能下杀手？你怎么可能是仙人？”
仙人，仙山。那在他梦里出现无数次的仙人，于风暴中救起人，活在小小海村人心里的仙人，那让他多活一天，多活一年，年年岁岁漂在海上寻找的仙人，怎么会是这样？
“谁和你说仙人不杀人的？”明月一把擒住潮生的右手，剑身翻转，反手刺进自己胸膛。
可怖的刺入肉体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潮生双眼猛地睁大，连忙松开拿剑的手，回过身入眼就是一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