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出走(1 / 1)
时间一天天地来了,又一天天地去了。高考持续了整整三天,终于结束了。丁仲明颇有信心能考进自己理想的国际经济系。过了一周,成绩公布,他的考分那么漂亮,被国际经济系录取自然是毫无悬念了。他松了一口气,随即拉着杨伟民和另外一个同学去了离开允州130公里的南麓旅行。他们早就想好要骑着自行车旅行,这次终于成行,都是兴高采烈。本来计划是在南麓转个三四天,然后在录取通知书寄来之前就回允州,可是兴致一来,大家决定再往南走去南麓边上所谓人文景观名镇的四水镇。这样一来,时间超过了一周。
算算到了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丁仲明从旅馆里打电话回家。听到父亲的声音,丁仲明心里略略有点紧张,道了平安之后,他就问通知书收到了没有。父亲顿了一顿,他的心里便是一沉。果然父亲接着说:“西京大学的通知书来了,8月30日之前你就要去学校了,去......物理系报道。”
丁仲明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听到些什么,父亲庄重得有一点别扭的声音还在电话里响:“我看物理系比你原来填的第一志愿要好。读大学的时候打好理科基础,将来做什么都行......”
丁仲明喃喃地回答了几句说是很好,自己知道了,表示很快就回家去。
放下电话,走到门外,他默默地望着那条青石小路,阳光直直地倾倒在七颠八倒的鹅卵石上,石缝之间的一点点苔痕在这凶猛的阳光下挣扎求存。自己什么时候出了一身汗,现在在这阳光里,反倒晒干了。物理系,自己努力了那么久,最后只不过落到一个分配调剂,没有人情愿去的地方。好像是哪本书上写的,流配远恶军州......
现在杨伟民和另外那个朋友还没有回来,过几个小时他们回来,我要怎么说呢?西京是西京,可是是那样的一个系,也许还不如留在允州。丁仲明一阵冲动,匆匆回房间收拾了东西,留了个字条在柜台说自己想要单独活动一两天,到允州再见,便离开了。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任性这么冲动的事情,丁仲明顶着烈日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拼命骑着自行车,心里觉得一阵阵痛快。有一段公路穿过了田野,路变得很窄,两边的田野中郁郁的绿色简直可以刺痛人的双眼,绿色上远远近近的是人,大人和小孩子,牛,好像还有鸭子......前方的视野那么开阔,好像是一本翻开的书,而他就在书脊上穿行,像风一样自由。在这本热烈的绿色的书里,谁在乎你上了哪个大学?在哪个系里读书?土地,汗水,耕牛,烈日,这些才是真实的东西。
一直走到日暮时分,经过一个小镇,公路边有一块晒退了颜色的牌子写着“栖波”,下面的小字已不可辨,不晓得这个小地方是栖波呢,还是多少公里之外才是栖波。丁仲明也不介意究竟身在何处,走进路边一家绿漆斑驳的招待所,房间是开不起的,只要了一个床位,就全身散了架一样倒在了床上。他在栖波住了一天,又往前走,只知道自己一路往南,避开了直射双眼的阳光。如此过了两三天,等到他累得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已经到了莛湖。
这是离开允州300多公里的一个中级城市,在小小的丘陵和几个湖泊之间。丁仲明多日没有见到城市,现在乍一离开田野的远景,反而觉得眼前色调灰暗的楼群有些陌生。他好像是初到城市的人一样,在大街上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东看西看。街上也有允州那些连锁超市,他便走进去买一瓶水,好像自己还是身在允州一样,走到哪里都没有分别。此刻疲倦压倒了所有感触,当初令他离开同伴的一腔郁郁不平之意,已经消磨几尽。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两条腿已经不像自己的了。
招待所边上有一个邮局,丁仲明想到这几天父母不知急成什么样,暗暗羞愧,走进去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回家。父母倒没有训斥他,只是很温和地问他钱够不够,要不要多玩几天再回家?他心里一酸,强忍着说一切都很好,自己再过三五天就回到家了。
放下电话,他看到边上的柜台里摆着零售的明信片,印着千篇一律的莛湖的几大名胜。隐约地想要纪念一下自己这次疯狂的举动,他便买了一张写上自己这几天经过的地名,打算寄回家去。可是此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地址,竟然是严子恩家的地址。他略一踌躇,就又买了一张,草草写上几句你怎么样,我在野外旅行的话,填上了严子恩的地址,一并寄出了。
给了家里交待,丁仲明倒也不急着走了。虽然莛湖离允州并不远,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城市小小的,极洁净,街道上行人虽多,灰尘和垃圾却极少。莛湖是依山而立的,街道顺着山势蜿蜒曲折,有时候多拐了一个弯,走上几百步,路的尽头就接着一条小径,通向山林深处。这里更多的是水,路两旁的山壁上排了竹管,清清的一股细流从竹管里淌出,跌落在地上沥沥有声。丁仲明照着地图沿着这些小径“探险”,虽然景色总是绿林,鸟鸣,水声潺潺,他也不觉得单调。有的时候林间有小小的一片空地,生了齐膝的野草和密密的一簇簇野花,他就走进去歇一会儿,听远处近处那么多纤细的神秘的声音,而风时起时停,空气里是一股潮润的有一点点窒闷的树木花草的香气。
探险的第三天傍晚,丁仲明回招待所之前在一家小吃店里吃晚饭。一看钱包,剩得实在不多了,于是只叫了一碗鱼香茄子盖浇饭。老板并不因为3块半的生意太小而冷待他,还是给他倒了茶,送了一碟酱黄豆待客。丁仲明算算自己剩下来的钱只够骑车回家了,还要骑得快,吃得少,不禁心里笑话自己这次任性倒算是什么都经历了,恐怕最后要像电视里的人一样去扛一天大包挣路费,如果能找到扛大包的机会的话。吃完饭,他索性赖在店里看电视,老板笑眯眯地又给他加了一点茶水和萝卜干,边看电视边和他聊天。
磨到9点多钟,丁仲明对热情的老板谢了又谢,道别之后往招待所走去。虽然是夏夜,可是莛湖处在山水之间,夜里凉意浸人。街上疏疏落落的路灯早已亮起,行人已经十分稀少了,那地上淡淡的光晕便不太为来去的阴影打扰。天上的月亮刚刚半满,可是天气晴明,一些浮云都不见,朗朗的月光便落在远近那么多山林上,透明的深蓝色天际,因此画上清晰的一带黑黢黢的山峦的影子。
丁仲明低着头在街上走,身影一会儿落在自己前方,一会儿又到了自己身后。想到那句“对影成三人”,不由得又想起高考来,便解嘲地对自己笑了一笑。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招待所了,丁仲明一边伸手向口袋里去掏钥匙卡,一边抬头向招待所方向看去。
快10点钟了,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可是招待所的门前有一个人在蹦来蹦去。这个人好像小孩在玩跳格子的游戏一样,背对着丁仲明,提起左脚往前蹦一下,再提起右脚往前蹦一下,两只手却插在裤子的口袋里,边上还放着一只旅行袋,袋子上搁了一顶大大的草帽。丁仲明觉得有点奇怪,小心地走上前去。这个人正好跳完一程,转头又向丁仲明的方向跳了回来,跳了三四步,忽然停下来,抬起了头。
灯光和月光都照在这个人的脸上,照着一个咧开了嘴的,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