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2 / 2)
佛罗伦萨的市民在三天后知道了这一消息。橄榄枝被挂上了美第奇宫的门楣,宫门中伸出两道木管,日夜不停地向过路民众免费提供美酒;每日午时,仆人们会站在二楼临街的露台上向下方的行人抛去白面包与甜点。卫兵们在圣马可广场四周拉起了线,数十名工人正在这里搭建脚手架,因为下周此处将进行一场为庆祝婚礼而举行的竞技锦标赛。夜幕降临时,烟火会从阿诺河对岸升起,一声锐响之后,连续六朵象征着美第奇家族纹章的红色烟火将依次闪现在城市上空。这无一不在告诉人们,即将来临的是一场怎样的盛典。人们企盼着公爵的婚事,比企盼自己的更甚;在过去一年邦国斗争与贸易衰退的阴影下,他们已为一场盛事等待了太久,公爵的婚事无疑来得恰到好处。金币随着人流接连不断地涌入佛罗伦萨,进入市民们的钱包里,每个人的面孔上都带着笑容。
佛罗伦萨日益拥挤,法国、西班牙与意大利诸邦国的游人汇聚于此,翘首期待着见证一场神圣婚姻。美第奇家族的亲戚与朋友亦从各地汇聚而来,人数甚众,城中一时停满了绣着各自家族纹饰的马车。洛伦佐的母亲、长年在郊外别墅休养的贝娅特里齐夫人也在一个午后回到了宫中,这是数年来乔万尼第一次见到她。公爵夫人优雅非凡,和她的丈夫与儿子一样热爱艺术,她特意召见了乔万尼,向他表达了自己对那尊赫丘利像的喜爱。
“在多纳泰罗与贝托尔多之后,我们终于又等来了你,这是洛伦佐的幸运。”她温柔地望着他,“真希望你能一直留在这里。我们都会很高兴的。”
她亲切的目光让乔万尼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向她道了谢,却意识到自己无法为未来作出任何承诺。
九月中旬时,奥尔西尼家族的独女、枢机主教的妹妹凯瑟琳?奥尔西尼从罗马远道而来。那一日的天气出奇地冷,但凛冽的秋风无法阻挡围聚在美第奇宫前的市民。他们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高呼着凯瑟琳和洛伦佐的名字。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乔万尼站在宫门边见证这一幕。洛伦佐年轻的新娘有一头淡金色的长鬈发,眉毛十分稀疏,鱼眼珠一样的黑眸圆而无神。她的脸上缀着几颗幼嫩的雀斑,透着病恹恹的苍白,人们说她有十五岁,而她看上去比这更小,就像个小女孩。乔万尼曾在一间卧房的画像中见过这张脸,现在他明白了,他所见到的是那些渴望与公爵联姻的贵族家庭们送来的参考像,显然,她是她们中的胜出者。而她的胜利与她本人的美貌或品行毫无关系,这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只是一桩交易的筹码,在这个可悲的世界上,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人们的热情因凯瑟琳的到来而愈发高涨,他们从花园与原野中采来花束,将它们放在美第奇宫前的石阶上,作为对新娘的致意。舞台已布置完毕,只待婚姻的另一位主角归来——洛伦佐在与奥尔西尼主教道别后便启程前往米兰,至今仍未归来。他没有亲自迎接自己的新娘,这一行为从前会被认为是失礼的,然而奥尔西尼兄妹显然不在乎这些细节。“大事为重,”这已成了枢机主教的口头禅,“在这方面,我们的殿下一直做得非常好。”
天气一日日地变冷。据说这场婚礼本该在初夏举行,人人都知道,那才是最宜于受孕的时节。公爵拖延得太久了,如今只能赶上占星术士们在今年定下的最后一个吉日。这使得城市未能以它最美的一面迎接新娘,毕竟“鲜花之城”中的大多数花树已行将枯萎。珀尔赛福涅回归冥府,因而大地凋敝。
“真冷,”路过乔万尼的人哆嗦着说,“毕竟是秋天了。”
诸公国的使节如数到位时,洛伦佐终于如期归来。他站在宫门的石阶上,亲自向使节们致以谢意。奇珍异兽接连不断地出现在城市中:贡查加送来了一匹骏健的雪白种马,它将在不久后的婚礼游行中引领人民前进;东方的苏丹则献上了几头人们前所未见的长颈鹿和白狮,人们在市政厅所在的旧宫后建立了一个兽场,成群的市民们带着孩子兴奋地围着它们走动,仿佛即将来临的不是一场婚礼,而是狂欢节。
洛伦佐没有在当夜的盛宴上见到乔万尼。往常美第奇用餐的长桌边总会为乔万尼留有位置,而如今为数众多的使节已将他的空缺填得满满当当。波利齐亚诺观察着公爵的神情,最终也没看出他的异样。公爵的微笑如此热情,没有人会质疑它的真挚,他没有拒绝任何一位向他祝酒的人,像喝水一般自如地喝下一杯接一杯的烈酒。宴饮一直持续到深夜,公爵仍维持着无懈可击的风度与礼仪,朱利亚诺却注意到他的双眼已泛上雾气。他找机会拿过了洛伦佐的酒杯。
“足够了,”他在兄长耳边低声说,“接下来交给我。”
洛伦佐向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向众人道别后,他独自步上楼梯。廊间的枝型烛台缀满火光,它们倒映在四壁的大理石上,柔和的光斑如星海般在夜风中摇曳。洛伦佐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不得不扶着墙慢慢前行。这是他自作自受,他清楚这一点。
他推开门。一道身影笔直地伫立在卧室门后的黑暗里,已不知等了多久。烛光投入门扉,一副苍白英俊的轮廓从阴影中浮现而出,黑影拖曳在镜中。乔万尼沉默地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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