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2)
洛伦佐醒来时,发现身上严实地覆着一件斗篷。它是陌生的、深灰色的,用料不凡,大概是它的主人最珍贵的一件衣物。洛伦佐抓紧斗篷柔软的毛边,慢慢地眨了眨眼。
天将亮而未亮,室内没有燃烛,洛伦佐靠在墙上,单手撑在额边,等待清晨惯有的头疼退去。他抬头时,乔万尼已站在门边,光从他身后透了进来。
年轻的学徒已穿戴整齐,他的作息一贯十分良好,天不亮已起身工作。洛伦佐看着他,在从下而上的视角中,少年人的身形看上去格外笔挺修长,洛伦佐的目光在那张已颇为英俊的面容上停了停,再从瘦削有力的肩一路移向腰侧微微蜷起的手指。他能感到乔万尼有些紧张,他也一样;昨夜的记忆在脑海中快速闪回,他觉得头更疼了。
乔万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向他走来,将装着清水的银杯递给他,水中加了蜂蜜和薄荷,又甜又凉。随后洛伦佐接过他递来的手巾,它像是才在热水中浸过,仍是温暖的。洛伦佐向他道谢,用它擦了擦脸,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大概很糟糕——宿醉的人总是很难维持仪容。不过目前看来,没有什么能比清早在学徒工作间的床上醒来更糟糕的了。
他仍能感到醉酒留下的后遗症,头一阵阵地眩晕。乔万尼望着他的目光中满含担忧,但体贴地没有提起昨晚的事。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去请管家先生。”
洛伦佐摇头。一夜过后,他的头发散落在颈侧,然而四周都不见发带的踪影。乔万尼俯下身,将他颊边的碎发一一拢在了耳后。
这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乔万尼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是怎样不合礼数的事,他的动作细致耐心,低垂的灰眼睛十分温柔。洛伦佐注视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结束之后,乔万尼直起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又立刻收了回去。洛伦佐很轻地咳了一声,示意乔万尼到他身边来。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洛伦佐少有这样难以启齿的时候,最后是乔万尼率先开口:“殿下。”
“我会守口如瓶。”他说,“请您放心。”
他太善解人意了,这让洛伦佐感到不安,或许还有些愧疚。少年用他那双安静又明亮的灰眼睛望着他,生平第一次,洛伦佐感到自己难以承受某人的注视。
有些人的眼睛里有天国的倒影,他想,原来这是真的。
他想说些宽慰的话,但嗓子哑得厉害,只好又拿起杯子掩饰般地抿了一口。乔万尼皱着眉,看上去又关切又焦急:“您需要休息。”
洛伦佐笑了一下,说不用。
短短两个字后,他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或许这是两人相处时的第一次,他成了更沉默拘谨的那一方。有些语句只适合在夜里倾吐,有些事也只应当被掩埋在夜色中。白昼因其明光而带有警醒的意味,足以抹杀一切暧昧的痕迹与借口。洛伦佐忽然意识到,他清醒得太迟了,从昨晚他走进这里开始,一切就已注定成了错误。
无可抑制地,他回忆起昨夜乔万尼的低语。他或许是喝醉了,但眼前的人没有。他记起那句话中显而易见的柔情——也许就连另一位当事人都没有发觉。
“请原谅我昨晚的莽撞,”最终,他说,“打扰了。”
有意,或者是无意的——此刻他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属于哪一种——但他明确地知道,一桩罪已被犯下了,他们都已陷在罪里。他想他该尽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