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秋膘(1 / 2)
紫砂半月壶中茶汤滚热,惯于休息的茶桌小抽屉里,伸手即是抽惯了的卷烟。他的副官本应在他坐上躺椅的时候在他后脑处垫上软缎小枕,给他平伸的双腿拉出脚踏,再送上一副略烫的毛巾覆住脸庞, 黄鹤宜却找不到他的贴身副官,
“迩世。”提高了声音:“迩世!”
没人应答。
座钟敲响六半点钟,原是今日工作结束太早了。
上司工作时候,便是这位副官放假的时候。黄鹤宜不许童迩世参与工作事宜,仅仅在日常生活中依仗于他。有回避不开的客人来访,便要寻个借口提前遣他出去。童迩世乐得逍遥,年轻人的性子,哪儿热闹往哪儿钻,玩乐归玩乐,守时而归,不曾耽误过上司交代的事。
这个点钟,又是周二,黄鹤宜笑了,再有个把小时,一只胳膊底下夹着皱成一团的制服外套,一只手兜着刚出炉的胡饼,他的副官风风火火地回来,献宝似的从外套中剥出铝制饭盒,将烤得嫩嫩的羊肉涂了酱汁夹在焦脆的胡饼中递过来,得意之余还偷偷扭过头去打个热乎的小酒咯。
童迩世此时应在成记烤肉店。
黄鹤宜自认不再年轻后,便鲜少踏足熙熙攘攘、喧闹嘈杂的地方。成记烤肉店生意很好,人来人往,沸反盈天,不等坐下他已头大如斗、耳鸣不已,更不用提要坐在满是油渍的凳子上和他人共用一个铁炙子烤肉了。
成记烤肉店号称是关外学来的手艺,只卖烤羊肉,有时捎带卖点熟牛肉,酒就两种,一种山葡萄酿的甜口,时有时没有,得看时节和货源。大堂里摆得满满的酒瓮里是第二种,竹端子舀上一筒,烧喉上头的高粱烧。黄鹤宜收着惠泉、花雕、即墨、绍兴黄在餐柜里,还有几套温酒的器件,讲究得很。自然不肯直接吃又冷又劣的酒,只吃童迩世烤的肉。
若是上司看到烤肉的物件,断然是不会吃的。因陋就简烤炉由废旧油罐改造,比一般的桌子还要高些。烧着大块劈柴,不是松木就是果木。牛羊肉切薄片,长筷子平摊在铁条钉成的圆板上,炙出的油脂从缝隙间滴落,碳气又推送着香气升腾上来。店家调制的酱汁打底,还能根据口味自行加入小磨香油,香菜,韭菜花酱,红方腐乳。
烤炉上的子弹痕迹、经年累月的油污,店家从来不洗的只在烤红时敲两下的铁炙子,还有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童迩世断然不会告诉他的上司黄鹤宜。正如现在,他站着,一脚蹬长凳,长凳那头摆开了外套和饭盒,衬衫解到第三颗扣子,鼻尖鬓边上汗津津,都是炉火和酒逼出来的。大口吃肉,饮一口白酒,用尚干净的手背撇去流进眼睛的汗珠。
“这位兄台,那是我烤了准备带走的,还没熟的才是您的。”童迩世再不发话,恐怕烤好的肉一片也剩不得。
和他拼座的看穿着是个体面人,只脱了外套,衬衫一个扣没解,安安稳稳坐在条凳上,行事有些不讲究,不管你的我的,只捡铁炙子上成色最好的,长筷子伸过去抢到自己碟子里,再掩耳盗铃般接着翻动肉片的动作把空缺挪得不明显。挪完抿口山葡萄酒,尽数咽了,才认真无比对付碟子里堆满的肉。
饕餮老客的吃法,怪不得嘴角一颗好吃痣。童迩世大口吃肉图一个酣畅淋漓,这人斯斯文文吃的同样风卷残云。
是了,没错。童迩世长筷子架住另一双满场逡巡的筷子:“老兄,空棺材出殡-目(墓)中无人啊?”
收了筷子,那人嘴角一弯:“目中无不无人不清楚,倒是有只筒子没弦没杆,还没蒙皮。”
“老兄所说不像六方筒(二胡),倒是像极了四块半(棺材)吧!”筷子调转,翻弄蜷曲变色的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