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2）

在屈赫简单而纯粹的二十多年内，他还的确没有碰到过岳成林这样的人。

扪心自问，他的确属于从小到大半只脚踏在特权社会里的人，享受的教育资源都是良好的，接触的教师都是学识丰富的经验者。接触得多了，屈赫心里也有个数，无论哪个领域，年龄大小，性格如何，但凡在这个领域内，都是健谈并且热衷于教育人的。

但岳成林没有，比起传授者，他更像一名知识的分享者，只想确保对方是否听懂了讲解的内容，至于对方的品行，他无所谓，对自己的不敬，他亦无所谓，不然也不会开学到现在，一次名也没点过。

在校医院的事情过去后的两三天，屈赫甚至做了一个实验，他在他和许风然交上去的作业末端问了同样一个代码问题，想知道对方会不会区别对待。而这次作业批得很快，发下来之后，屈赫看到在自己的作业纸上，岳成林作了非常详尽的批注，甚至写了几行完整的代码，而许风然的作业上只有三个清秀的字：同屈赫。

屈赫觉得自己本来已经消失殆尽的兴致又复燃了起来，他果真如同岳成林所说，每次课都坐得近了一些。尽管这点兴致并不能撑得起他对学术的热情，每次最多听到百分之七八十他就会开始犯困，发呆，玩手机，但不出他所料，岳成林对他就在自己面前出神的景象视而不见。

岳成林唯一有所举动的那一次，却是屈赫最为耿耿于怀的一次，由于凌晨看了英超，他明目张胆地就在课上，在第二排的显眼位置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并且是被岳成林在课后叫醒的。

更让他恼怒的是，岳成林还是拍他的头把他拍醒的，在他初醒的混沌目光中，用一如既往冰凉的语调说了一句关切的话：“再不去食堂没饭吃了。”

不过，让屈赫有些意外的是，他这次烦躁的迹象消失得很快，许风然也发现了他的反常。

按理来说，在他发作的时候，他干不下去别的，更遑论听课这种需要高耐性的事情了，他连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妈妈多唠叨了几句，都必须找借口挂掉。

但岳成林的课实属例外，明明也是相同的冗长的叙述，但传进屈赫耳中就是有一股安神之效。许风然好几次问他的时候，他也解释不出什么原因，只是反问对方：“你知道芬那露是治什么的吗？”

“分什么路？”许风然很茫然，“化妆品？”

屈赫摇摇头，没再出声。

不过许风然当真搜了起来，在尝试过“分哪路”，“方哪路”，“分辣路”之后，终于在“分那路”的连锁搜索中找到了这个词的百科。

“紧张、暴躁、失眠，”许风然念出来，“你要吃这个？你要不先去看看医生吧，直接吃药不好吧。”

“我不吃，”屈赫说，“我就问问。”

岳成林的形象再次在他脑中显现出来，紧张和暴躁真是和他截然相反的两个词，屈赫很容易就推测出，这个人应该是长期失眠。

真是有趣的现象，课堂如此催眠，声音如此舒缓，自己却还失眠。

但屈赫是真喜欢听他讲话。

如果讲的不是编译，网页攻防，讲的是他自己的事，就更好了。

屈赫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听人讲故事，睡前故事必不可少，清醒的时候也闹着要听。

他妈妈被他烦得不行，安徒生丹麦翻来覆去都讲腻了，甚至别出心裁给他讲鬼故事，想治治他这个毛病，可惜屈赫从小就胆子奇大，不怕鬼神，兴致勃勃地反问：“然后呢？那鬼从壁炉里爬出来之后呢？把他掐死了吗？”

吓得他妈给他念了几天民法通则。

不过这几天屈赫倒没什么闲暇思考这件事。他爸公司出差，要去外地呆一个月，屈赫荣幸地获得了奥迪A8L的使用权。

他开车带着许风然和对面宿舍的李洪川去了附近的一个古镇。这个古镇算是他们的修养基地，是作为摄影爱好者的李洪川发掘的，是一个难得的没有完全商业化的地方。

李洪川喜欢来这里拍照，许风然喜欢来这里被拍，屈赫喜欢来这里发呆。

“新镜头。”许风然摸了摸李洪川的相机。

李洪川一掌拍在他手上：“什么烂鸡爪也敢碰我老婆。”

许风然不满地哼了一声，掏出两根烟，散给了屈赫。

李洪川趁两个人点烟的瞬间闪了一张，看了看效果，摇摇头。

许风然凑过去瞄了一眼：“我觉得不错啊，古惑仔野镇避难。”

“他像古惑仔，”李洪川说，“你像搬货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