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这个夏天像是永远不会来了,它本来看上去来的比任何一年都早的。
大多人还沉浸在春的温柔里,就连娇弱易折、花期短促的樱花还来不及释放完自己的美丽,各处赏樱的人潮还未退去,不知不觉,突然燥热起来。空气里跑出一个个小分子,躁动不安,开始腻到每个人的脸上、身上、每一寸裸露的肌肤,还不止,还试图侵蚀到肌肤与衣物相连、肌肤与肌肤相贴的每一寸,以此来叫嚣着提醒人们,夏天要到了。
夏天哪有这么早就到来的,可四时更替、沧海桑田,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人们不得不处在大自然给予的矛盾和撕裂感中。讨厌燥热黏腻的人只好抱怨着早早打开风扇或空调,伪造一点清凉,既然它迟早要来,那我只好安居在一隅人造的凉意里,适应环境是人类获胜的本质。而盼着夏天到来的人,早就准备好穿上最爱的夏装,去拥抱裹挟着汽水、日落、啤酒、烧烤、烟火的风,湿热浓烈,像恋人的吻。夏天,让人又恨又爱的夏天,似乎来的比往常都早一些。所有人都掉以轻心,不管喜欢还是憎恶,至少都以为自己已经身处其中了,沉浮在这巨大的金色香槟池里,纸醉金迷。
但是大雨突如其来,浇灭了所有挣扎与热望。不过不要紧,一场雨过去,又会重新热起来的,一切都会恢复如初,按照原本的轨道走下去,一直都是这样,大家都习惯了的。没有人想到,夏天被这一场雨堵在门外了。开始总是夜晚下雨,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晴朗无云。傍晚时分,雨又如期而至,来日的温度也一天比一天低下去,即使依旧会有太阳。再后来,太阳索性也不出来打招呼了,白昼也是昏沉的,淅淅沥沥的雨,好似不会有尽头,又重新冷下来,这个夏天像是永远不会来了。
施童沮丧地关掉电视机,天气预报里像上了发条一般,正经刻板,仿佛永远不眨眼睛、永远挑不出错处的报幕员,闪了两下,随着黑屏的电视一起消失。施童讨厌下雨,所以他这几日每天都守着看天气预报,希冀在那一片机械的乌云里,突然看到一个小太阳,但这希冀每一天都在破碎,这雨看不到尽头。
“童童外套穿好没?得走了。”秦姨打包好便当,从厨房出来就看到施童垂着脑袋关掉天气预报,无奈笑道:“好啦,总会晴的。再不走我们可要迟到了。”蔺起昂出国了,准备一场非常重要,没办法推掉的大秀,一年一度,盛大无比,要接近一个月才能回来,在这期间只能让秦姨带着施童去找秦安看病。
施童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不见天日的沉闷,像只有雨声一种特效声的黑白默片,慢吞吞地穿上外套,不情不愿跟着秦姨走进雨里。蔺起昂预约好的车已经在门外等候,他走的时候,事无巨细,什么事情都要安排妥当,连每次去诊所的车都替他们安排好,才能安心地离开。
车窗也像是被这雨糊住了,什么都看不清,入眼都是灰蒙惨白的景象,掺杂着断线玻璃珠似的雨滴。施童莫名烦躁,不知是烦躁这讨人厌的雨,还是久久不归的蔺起昂,算起来还有三天,他就应该回来了,就最后三天,但施童觉得自己连三分钟都等不了了。他最近脑子里经常会闪现一些东西,都是破碎的片段,都像车窗外的灰蒙惨白,隔着雨帘盖着纱蒙着雾,怎么都看不清,也抓不着,一碰就碎了,像水里的月亮。施童讨厌这种抓到水里的空落感,讨厌死了,肯定是因为这烦人的雨,让他的脑袋也开始昏沉了,什么都不对劲。他伸出手,试图抹去车窗上的雾蒙,失败了,那雾蒙好像是糊在车窗外的,他往窗上哈气,那雾蒙更严重了,白茫茫一片,他重新抹去,却只能抹去窗内的,对窗外的于事无补,他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施童开始急了,使劲抹,一下一下,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要生生用手磨穿这片玻璃。
秦姨感受到了,她一直能感受到施童最近的焦躁,自己也开始有些慌乱,但她努力维持着正常,不能再给施童平添烦扰。她握住施童拼命抹玻璃的手,把他拉到怀里,轻轻拍他的背:“没事的...没事的...睡一觉...童童靠着秦姨睡一觉,醒来就到诊所了,好吗?”
在秦姨怀里,施童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比窗外雨滴还要杂乱快速的心跳也逐渐平稳,连这雨声都没那么讨厌了。沙沙的雨声越来越远,缥缈无垠,施童慢慢睡着了。一觉醒来,果真到诊所了,其实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但秦姨舍不得叫醒他,就让司机在门口停一会,等施童醒来。
施童和秦姨进门时,秦安在整理施童的病历本,快四年,每一次的治疗,秦安都会记录下来,不断分析,根据施童病情的变化来对症治疗。施童的失语几乎可以说是痊愈了,除了情急之下,平日说话早就流畅正常到普通人看不出异样。失忆的起色就远远慢得多,匣子锁得很紧,像是已经丢掉了钥匙,并且这钥匙永远找不回来了。
不过在长达快四年的熟悉亲近中,循序渐进,秦安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瓦解施童的防备。最近他一直在给施童使用催眠疗法,专攻这一种疗法,除了配合的药物,没有再用其他的。这种疗法最开始时秦安就在用,但没有把它作为主要疗法,因为施童会无意识抗拒,他上去软绵可欺,但真正治疗起来却很棘手,他的心理创伤过于沉重且复杂,心理防备也是令人惊讶的强。一开始就强行专攻催眠疗法,不仅没办法真正打开匣子,还可能起反作用,毕竟心理治疗师并不是魔术师,只有真正突破了患者的心理防线,催眠治疗才会起作用。秦安有把握,最近匣子已经松动了,找到钥匙打开就近在眼前了。
“童童来啦!秦姨您先在这坐,我们一会儿就出来。”秦安看到他们一走进来,就想直接带施童进治疗室。
“急什么,我先问你,是不是又没吃饭?”秦姨把他推回座位,先开口问道。
“啊?上...上一个病人刚走......”秦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平时一个伶牙俐齿的医生,一到这种时候面对秦姨就有种莫名的心虚。
“我就说!喏...赶紧给我坐下先吃了再说看病的事,再敬业也不至于天天连饭都顾不上吃。”秦姨晃晃手里的便当袋,给秦安塞到手里。
秦安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便当盒,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秦姨有一次陪施童看病,发现他中午会忘记吃饭,每次来都要给他准备便当,甚至有时候她不来,是蔺起昂带着施童来,她也会让他们捎一份过来。秦安不知道怎么应对这让人措手不及却又沉甸甸的善意:“秦姨,您不用每次都给我带,实在是太麻烦了,我下次一定记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