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这是郊外一家已经废弃的工厂，空旷破败，墙壁没有刷漆，最原始的青灰色墙砖，地面是粗粝的水泥灰，屋顶是错综复杂的管道铁架，废弃的钢管随处可见，还有四处东倒西歪早已没有油的油桶，看上去理应久无人迹，但其实稍微一走近就能听到热闹的人声。

工厂就是工厂，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家在运转的工厂，倘若人们走过去，都不会多看一眼，甚至还要捂着口鼻躲避它可能排出来的废气。一旦等它破败，它就变得特别起来，平添几分破败荒凉的美感，人总是有着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随时能够发现自以为的美丽。

粗粝的水泥灰被来来往往急急忙忙的脚步踢起又落下，不过也有尘灰被踢起就回不来了，消散在风里。鼎沸的人声打破了这里的本该有的寂静，废弃的工厂成为拍照的好去处，工厂被分为一个个的车间，从前里面有机器在不知疲倦地运转，现在也是，不过机器变成很多的长枪短炮和拿着它们的人，还有它们所对着的人。不同的车间挤着不同工作室、模特公司或者淘宝店在为模特拍照，高速按动快门的声音，与机器高速运转时齿轮卡动的声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熙然喧闹从每一个车间里传出来。但有一个车间的热闹不太一样，是一个男人在大声斥责的声音：“你晓不晓得你这个样子要浪费我们多少时间？干了这行就给老子专业点！”

李承远远在楼梯上就听到了他手下一个负责人的大声嚷嚷，进了屋还见他在骂骂咧咧，义愤填膺的模样，周围的人围做一团也劝不住，一见李承进来就瞬间变了张脸，赔着笑脸走上前来：“哎呦喂李哥！你怎么来了？”

“哪个又惹到你了？”

“哎呀李哥你是不晓得！新来那个，那个什么昂，也是李哥你抬举他，一来就让他拍这种样片，他是不识好歹！换个衣服非要像个姑娘家躲去小间换就算了，现在这组让他裸个上身拍，他也不得行！”唾沫星子在李承眼前横飞，他说的眉飞色舞，中间隔了个太平洋的眉毛上下翻飞“李哥你说像个什么样子嘛！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女娃娃......”看样子如果不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是一时刹不住车了，李承出声：“我去看看，你先不要急。”

蔺起昂正伏在窗口上，像是在远眺，气淡神闲的样子仿佛这一场闹剧跟他无关。李承很好奇，蔺起昂绝对不是那种扭捏的人，他眼睛很毒的，看的出来，就像他在那个小餐馆一眼就知道蔺起昂可以给他带来超过现在手下所有的流量。没有比这个时代更容易用脸变现的时候了，所以他说什么也会挖来蔺起昂的。一般刚进公司的小模特都得从最基础的小单做起，但蔺起昂这个月才来，他就已经让他拍了好几个目前公司比较重要的大单。蔺起昂也不负所望，可塑性和故事感令人惊叹，让本来对李承的安排颇有微词的负责人无话可说。今天是第一次让这个习惯拜高踩低的负责人抓住了把柄，那不搞得鸡飞狗跳是不可能的，幸亏李承公司里要处理的事弄完了决定过来看看，不然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承走过去，跟蔺起昂一起伏在窗台上，点上一支烟，给他也递过去一支，蔺起昂摇摇头，终于开口：“不好意思李哥，我给搞砸了。我听说这月末还有一场，我这组到时候再来补拍，您看成不？”李承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烟圈，拍了拍蔺起昂的肩膀：“行。”

月末拍摄时，摄影机架起来，蔺起昂脱去上衣，刚刚还在窃窃私语蔺起昂为什么不愿裸上身原因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讨论，他的整个胸口都是纹身，大片大片覆盖住下面的皮肤，一直从胸口延伸到接近肚脐的地方。这下说的通了，原来是不想露出纹身。模特行业，纹身可能会限制线路，所以不纹身基本成了不成文的规定，至少没有人会纹在显眼的位置，更不用说这么大片。可是既然已经纹了那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可以去洗掉，洗不掉可以遮，照片也可以P，她们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们很快又沉迷到镜头下的蔺起昂里。

并不是镜头外的蔺起昂不迷人，他很礼貌，从来不会对她们的攀谈置之不理，也会笑着跟人打招呼，他甚至沉稳得让人挑不出错处，但就是让人不敢单独去跟他说一句“今天的天气真好呀”。等到了镜头之下，她们才敢肆意直视他的眼睛，那种让人不敢逼视的磁场在镜头下化为某种微妙的冷峻与神秘感。鼻梁、山根、眉骨，无一不是挺拔的，错落有致，连成一片，在眼睛上方投下阴影，脸部线条干净利落，像是丹青下笔干脆，一笔落成，嘴唇没有过分的薄，削弱了其他地方的锋利感，组合起来，整个面部有形又不过分尖锐。还有眼睛，眼睛的颜色极淡，像是某种琉璃，看向你时，疏离淡漠，会让你不确定，他是在看着你，还是其他，仿佛可以是世间其他任何东西，不会有区别。

模特需要的是极佳的骨相和身材比例，皮相可有可无，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旦在骨相和比例的基础上还拥有了皮相，明珠是不会蒙尘的。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靠镜头吃饭的人，如演员，皮相都不会差，如模特，骨相比例都不会差，大家都在标准之上，一眼看过去都很让人赏心悦目，那什么人会脱颖而出呢？或者说什么人能站到这种行业的顶端呢？是能够掌控镜头的人，在镜头下单单做一个赏心悦目的花瓶是不够的，为什么有些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绝色，一入镜头之下，就老是让人觉得缺了些什么，是因为他/她被镜头框住了，镜头在掌控他/她，而有些只勉强在标准线之上或者随意一挑就是硬伤的人，在镜头之下就活了过来，施了蛊般的魔力在看客的血液里噬咬，让人移不开眼睛，是因为他/她在掌控镜头。

蔺起昂身上那股若即若离的淡漠感，还有流淌的故事感，注定生来就是要掌控镜头的，所以他一跃而红。公司里十个单有九个单是冲着他来的，即使他是平面模特，除了同样的平面模特公司外也不断有秀场模特公司给他抛来橄榄枝，李承为了留住他，也会经常给他破例接一些走秀的业务，虽然蔺起昂没有任何T台经验，但也上手很快，做的有模有样。到来年的盛夏，蔺起昂已经在圈子里蜚声内外。很快抛来橄榄枝的就不仅只是圈子里的公司了，隔三差五就会有影视公司、娱乐公司找上门来，蔺起昂都婉拒了，李承都没说什么，最后蔺起昂这样不关注娱乐的人都知道的国内最知名的影视公司找过来依旧被他婉拒了时，李承再也坐不住了，在蔺起昂还在棚里拍摄时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为什么呢？”李承急了，没有拐弯抹角，没有试探，一开始便单枪直入，开门见山。

“这下李哥愿意放我走了吗？”蔺起昂反问道。

李承脸上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迅速整理好情绪，轻咳一声后开口：“我们都不傻，起昂，太容易预见了，你一旦进入那个圈子，我敢保证，金字塔尖尖你站定了。”他苦笑扯着嘴角继续说“对的，我是个商人，无往不利嘛，与其天天想破脑袋瓜怎么留住你，不如直接就把你送进那个圈子，到时候也是我公司的一大卖点嘛！到时候求你卖个面子回来走一场或者拍几组，我只赚不亏。你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的，我晓得！”

“当然，吃水不忘挖井人 您放心我不会忘记自己怎么能走到今天的。我只是觉得现在已经足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足够？起昂你不傻，我们这种程度比起娱乐圈，小巫见大巫，你不会不懂！”李承往日精明的眸子里尽是急色。

的确，蔺起昂不傻，他太明白了。普通行业里，女性往往处于弱势地位，模特行业却恰恰与此颠倒，男性的处境会比女性艰难很多，甚至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做到顶级的男模，可能也只是在一个山头上远远仰望女模的半山腰而已，更何况，娱乐圈在现如今是多么引人垂涎的肥肉，即使是最顶尖的女模，也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一旦进去，即便只做到那个圈子的半山腰，也是做模特一辈子望尘莫及的。

“你是不是担心那件事，放心，我都可以帮你捂住，那种级别的公司更不在话下。”李承站起来走到门前特意查看门有没有关好，而后紧张地开口。

果然没猜错，李承是知道的。也是，他没有理由不摸清自己的底，也对，没有他捂着，自己也走不到今天。

的确，蔺起昂不傻，而且很清醒。他打死过人，在少管所待了一年成年后被转到监狱待了三年。现在是有李承捂着，但一旦进了娱乐圈，即使只走到半山腰，他的曝光度，也会是现在的百倍有余，更何况，连他自己都清楚，一旦进去，他绝不会止于半山腰，到时候他将无处遁形。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能帮他捂住，但那个圈子的复杂，有谁能说的准，人的好奇心，又有谁能挡得住？他自己不要紧，他不怕这些，可到时候但凡被挖出来，就有无尽的可能牵扯到施童身上，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