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火车站像一个铁皮桶，沾满尘埃与人气，人贴着人，摩肩擦踵，香烟的陈臭、汗液的酸腐、角落的垃圾......混在空气里，形成某种动物腐烂的气息。

小贩的叫卖声、广播的通知声、人们的交谈声、夫妻的吵架声、行李拖地的声音......形成一种巨大的混响震进蔺起昂的耳道，钻透他的耳膜，他突然反胃，剧烈地想吐，到了厕所却只能干呕，吓坏了女人。

蔺起昂第一次出福利院，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对未来未知的不安和首次出门对陌生环境的不适萦绕着他，他不愿意叫她妈妈，不愿意开口说话，她笑得快哭了，说：“没关系，你叫我刘姨就好，以后愿意了再改。”

刘姨是听有同行介绍来的，说是这个福利院领养条件不是非常严，程序也比较简单，才特意从另一个城市赶过来。回到她工作的城市需要坐九个小时的火车。

绿皮火车缓慢地向前疾驰，窗外的风景被拉长成一个长长的的倒影，蔺起昂睡在下铺，他干呕吓坏了刘姨，一上火车就让他喝了买好的热粥然后睡一觉。

蔺起昂睡不着，平躺在枕头上，能看到窗外的风景，虽然一切都是倒过来的。

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外面在下雪，铺天盖地的白色气势汹汹而来，睡到田野里，挂到树梢上，打到火车的玻璃上，蔺起昂盯着雪下来，恨不得一瞬都不眨眼，终于把自己盯困了，迷迷糊糊，快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在做梦。

福利院也会下雪，那是他少数会跟其他孩子玩到一起的时候。

所有的小孩都会蜂拥到楼前的雪地上，堆雪人、打雪战，像一群小麻雀。雪里的福利院尤其好看，白色的雪映着红色的墙，像夹着花生的雪花糖，福利院没有钱买太多零食，但院长会尽力变着花样给孩子做小零食吃。

蔺起昂躺在这火车的床铺上，忽然想吃雪花糖。

“哎呀，你怎么哭了？”刘姨的叫声把他拉回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只是很想吃雪花糖，哭的话都说不利索：“想吃......吃......雪花糖。”

刘姨都听笑了：“好！吃糖是吗，给你买，想吃什么，就跟妈妈说，好吗？”说完便去找车厢里的零食推车买了一包糖回来，不是雪花糖，但刘姨剥了蔺起昂还是听话地张嘴。

他还抱着那袋糖慢慢睡着了，睡着前昏昏沉沉看着刘姨映在窗上的倒影，他突然觉得有个妈妈也挺好的。

刘姨只买了一张下铺的票，让蔺起昂睡，自己在床边小憩，就这么睡到了终点。

下了火车，还要坐一个钟头的公共汽车，才能到家。

公共汽车吐着黑气往前走，蔺起昂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这个自己即将生活的城市，没有真实感，云里雾里。他没有出过福利院，不知道是福利院在的那个城市好，还是窗外的城市好。

但这样看上去，这个城市仿佛要繁华得多，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覆盖出一个巨大的黑影，把蔺起昂笼罩，像一个怪物，压着他，一直压着他，直把他压到尘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