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2）
施童没能依赖母亲多久，很快杜葵冰就病了。从小便体弱多病的女儿因为感情深厚的父亲去世而伤心过度，非常充足的理由。开始时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施童每天都可以远远站在母亲房门口，看见一样的探望场景，像戏台上演的戏，日日重复。但没过多久施秦书就谢绝见客了，理由是杜葵冰需要静养。这谢绝的人里面包括施童，他彻底失去了依赖母亲的机会。太无懈可击了，施秦书甚至亲自照顾杜葵冰，不假他人之手。
从自己住的这一层，到母亲住的那一层，一共18 级阶梯，走完楼梯的转角，到母亲的房间一共需要27步。施童每天都会偷偷上来看一眼，其实是偷偷看好一会儿，有人探望时看探望的戏，没人时就在门口静静守着，期望有机会溜进去看一眼，父亲来时就躲到转角。
施秦书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定时去照顾杜葵冰。施童每天都能看见，他端着巨大的雕着花边的银盘走进母亲的房间，银盘里的瓶瓶罐罐撞到一起叮当作响，是他给杜葵冰准备的药。
一直到施童七岁的生日前夕，已经整整八个月，施童没有再窝在母亲的怀里睡过安稳的一觉。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电视机里的动画片没有意义，往日诱人可口的甜点没有意义，后院的秋千也没有意义。在生日的前一夜，施童终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去找妈妈一起睡，也许可以向父亲求求情。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讨要这样一个生日礼物应该不算过分。
夏夜的雷雨如期而至，闪电划过长空，照亮整个黑夜。施童赤着脚，往楼上走去，墙面上是自己摇晃的黑影子。走到转角，虚掩的房门泄出暖黄的灯光，施童看着父亲走进去，在床边的柜子上放下盘子，俯**轻柔地亲吻妈妈的额头，在她身后垫上厚厚的软垫，再把她抱着坐起身，拿过银盘里的碗勺给她喂药，先舀起一勺，轻轻吹凉，然后自己先张嘴，“啊......”像在喂小孩，妈妈笑起来，乖乖张开嘴，虚弱又美丽惊人的笑容，造物主真的会偏心，缠绵病榻又给她平添另一层美丽，他也拿着勺子笑起来，眉眼间都是温柔的爱意。施童也在门外不由自主笑起来，弯着嘴角，像是自己也在那个房间里身处其中。这样温柔的父亲，让他瞬间忘记了过往的不快，好像是自己误会一场。等到施秦山喂完药，让杜葵冰重新躺下，给她掖好被角，再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关上灯，端着银盘走出房间，关上门，施童更加有勇气向父亲说出自己的请求。父亲还是那个父亲，总不会变的。
施童走出转角的阴影，施秦山看到他，腾出一只手，用一只手端银盘，向他张开怀抱：“怎么了？来这干嘛，是来找爸爸吗？”
“爸爸，我想...我想今晚跟妈妈睡...”
施秦书脸上的笑容僵住，松开怀抱，施童慌了，急忙再开口：“就一晚...爸爸...就一晚，我会很听话的，不会打扰到妈妈，我保证！我保证！”
“我说过的，妈妈需要静养，为什么不听话呢？嗯？”施秦书重新笑起来，像是那笑容从来没有僵住过“为什么不听话呢？为什么非要找她呢？为什么不找我呢？”
施童开始害怕：“不...我想找妈...”
“为什么呢？是不需要我吗？”施秦书发了怔一般喃喃自语，打断施童的话，攥着他的手腕无意识越捏越紧，接着突然一下子盯着施童，大吼着质问，面目扭曲“为什么不需要我？为什么！为什么！”
施秦书拽着施童一路往他的房间走，几乎是拖着他，惊惧恐慌不解疑惑席卷了施童的脑子，银盘里的瓶瓶罐罐摇摇欲坠，乒铃乓啷的声响迎合着外面拍打的狂风骤雨，他害怕极了，拼命挣脱，但施秦书像一面铜墙铁壁，无法撼动半分，施童的拳打脚踢如卵击石，他吓得口不择言：“对！我不需要你！我讨厌你！放开我...放开我！没有人需要你！没有人！！！”施秦书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眼神如同看着那天那个没有分寸的女仆：“是吗？”然后继续拖着施童往前走。
施童最终被拖进自己的房间。施秦书在桌子上放下银盘，转身锁上门，像是已经冷静下来，仿佛刚刚那个失态的样子只是施童的错觉，冷静得让施童害怕，遍体生寒。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不等父亲开口就开始胡乱反省自己的错误：“爸爸，我错了。”对的，是自己做错了，是自己说错话了，要道歉，道歉就好了，妈妈曾经说过的，懂得反省自己错误的孩子永远会获得原谅。
他最后也没有等到他的原谅。施秦书只是沉默地站在门后，掩在黑夜里，背后像是有魔鬼即将破壳而出，一道闪电骤然划破长空，照亮他的半边脸，他不带任何温度地开口：“做错事情就要得到惩罚。现在，脱掉你的衣服，到床上去。”
“不...爸爸...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爸爸”施童泪流满面地摇头，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惩罚，单独面对这样的父亲对他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惩罚。
惊雷阵阵，层层叠叠厚重欲滴的积雨云像是浸满了水的灰色袜子，堵住整个天空。闪电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从一开始单一的紫白色，变成橙色、粉色、雾蓝色......各种奇异的颜色混在一起，仿佛是漫天的烟花，却又比人工的烟花梦幻百倍，像是爱丽丝掉进仙境才能见到的景色。雷声很闷，如同上古蛰伏的猛兽发出的怒吼。夏天的雷暴，会把现代文明下魔幻的都市，瞬间带回上古时代，变成另一种魔幻。
两个值夜的女仆被这样的场景震住，大自然的奇景总是让人矛盾，既让人震撼惊艳于它的神奇与美丽，又让人心底不由自主升起面对未知时的恐惧和惊觉自己渺小的不安。两个年纪还小的女孩，就这样鬼使神差站在一楼角落的窗前看了好久的雷暴，半晌才想起来得上去关上面楼层的窗户，二楼落地窗上的小窗户全是开着的，溅进来的雨水浸湿了半边的走廊，窗帘已经湿的可以拧水。
“完蛋了，明天肯定要被陈妈骂死。”个子稍矮的女仆满脸愁容拧着窗帘，齐耳的短发天然蓬松，像是刚被投射了一枚原子弹，厚重的齐刘海压得眉眼更低，直压到肩膀也垮下去，她抿着圆钝的嘴角，颧骨上可爱的小雀斑都皱起来，已经预料到了明日悲惨般苦大仇深地开口。
另一个个子稍高的女仆正趴在地上拿着干毛巾擦雨水，及腰的漆黑粗长的麻花辫随着她擦地的动作不听话地甩动，她闻言抬头看见面前女孩壮士断腕般可爱的神情，忍不住捏捏刚好在自己眼前的脚踝，笑着安慰道：“没事啦！今晚这雨这么离奇，陈妈会谅解我们的，而且这窗帘本来这两天就是要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