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郭建富和他老婆关系可紧张，这不还没孩子的么，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一年都不回家几回，说不定，她老婆就是他弄死的，他再自杀。”
“郭家人都格外古怪。”
“郭家人家里头那官司可掰扯不清，越有钱的户越是这样，没看现在还都没分家呢么。”
“哪儿是照顾爹娘啊，就是没谈拢钱怎么分、爹娘跟谁住，不说了么，越有钱越麻烦，那几个子儿怎么分都是错。”
“你不知道，人家都说槐树有灵，不能惹的。”
“不能啊，郭建富不可能杀余成，你不知道俩人好得穿一条裤子。”
“你说那个啊，郭建富回村是给他哥哥奔丧来了，”中年男人说话时喷出一股臭乎乎的酒气，他抬手遮住嘴，故作神秘地往任春和这里凑了凑，放低了声音，“他们都说余成也是因为老槐树来报复死的。”
任春和记了几笔，抬眼问，“他也去砍树了？”
“哪儿能啊，你没见么，老槐树不光报复砍树的人，郭老二他媳妇不也死了么，他老爹不还躺着呢吗……”他还想继续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嗨，我跟你个女娃子警官说不着。”
“跟我说不着跟谁说得着？”
中年男人斜眼瞅了她一下，扯了一把胡亮的袖子，大着声音“我跟他说！”
“说就说，别动手动脚的。”胡亮吼了他一嗓子。
“又没跟女警官动手动脚，你一老爷们儿……老爷们儿有时也不行是不？”中年男人有些猥琐地笑了一下，说，“跟你讲，郭建富和余成好着呢，他俩操屁股诶。”
任春和笔尖儿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说事发前一天看到郭家小儿子郭问宁往树林的方向去了？”胡亮没搭理他这茬儿，引着他说正事儿。
“去啦，郭家老四读书读傻了，一直就不精神，他从前就好往树林子里凑，我有一回，”中年男人想了想，“三四年了吧，我也不经常去那儿，那是郭家的地，我看见他在那跟老槐树说话呢。我看着，杀人的就是他没跑了，他肯定记恨他哥哥把树砍了，就冲他那个魔怔劲儿。”
“仔细说一下那天的情况。”
“哥，确定了，”任春和挂了电话，“凶杀案发生那天范云英正在建筑队闹呢，咬死了是建筑队把人逼死的，让他们赔钱。”
胡亮看了一眼写着范云英家地址的小条，随手扔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本来嘛，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没有劳动能力还欠了一屁股债，全指望自己唯一的儿子，偏在这个时候儿子给人害了，这个时候先紧着讹钱，实在是有点无可厚非。
“我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没用药物，那是怎么让郭建富不吵不闹等着血放干的呢。”任春和皱着眉头。
“这事儿要让你想明白了，案子就破了。”胡亮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儿，“走，去郭家会会那位小儿子。”
“哥，你觉得？”
“我觉得？我什么都没觉得。”胡亮脸色不大对，沉着脸找郭家的大门，打从前几年新农村建设开始，临近市区的农村都纳入了头一批改造的行列，街道都修得整整齐齐，大门也都统一成了一样的，这么一溜看过去，不仔细数着点，还真分不清楚哪家是哪家。
看起来有些恐怖，就像是进了什么镜像世界，放眼过去全是复制粘贴。
河边生柳树的那条街，南边第二条胡同第一家，就是郭家。
柳树大多长得不好，歪脖子细枝子，没什么骨气，胡亮看见柳树之后，站在长街的尽头往那边看了过去，风把柔软的柳树枝子吹起来，他停住了步子，似乎是过了很久，风快要停的时候，他对任春和说：“老牟是个很好的刑警。”
任春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想起来这个老牟是谁的时候，眼皮猛的跳了一下。
牟风起，胡亮五年前的搭档。
胡亮还在继续说：“他父亲是个缉毒警察，死在毒贩子枪底下，考大学的时候他妈怎么都不同意他上公安大学，那时候还是我一直支持他坚持考，我陪他交的政审表，现在想想……”他捂了捂眼睛，“我没法跟阿姨交代。”
任春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毕业一分到刑侦大队开始就是胡亮带手把手带她，亦师亦友更是配合最默契的搭档，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这位脾气火爆的上司兼搭档讲起以前的事情。说不上来是为牟风起惋惜还是嫉妒，说实话，不管是什么，这些心情也都统统无从下手，她甚至只能从同事们的只言片语中才能拼凑出这名刑警模糊的面貌。
“除了我，谁都不知道老牟其实是在查案子时死的。那时候朐施然刚进A组，年纪轻轻的，刚毕业就空降进来当了A组组长，要不我说他是个关系户呢，”胡亮点了根烟，哼笑了一声，烟在风里燃得快，烧出来的浑浊烟气也被吹散地乱七八糟，“只不过那件案子半道儿给A组截了，就跟现在这样，很怪的件儿案子，村里有户人家祖坟里流了黑水，后来发生灭门惨案，村里没人敢报警，都说是报应，我和老牟刚调查一天就被撤回来换了A组，老牟觉着不对劲儿自己偷偷去调查，死在了那里。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给灭口了。”
胡亮定定地看在面前那条长街，那里啊，是一旦跨入就无法回头的龙潭虎穴。
任春和觉得自己一下子明白了胡亮突然说起这段往事的用意。
她叨了一口下嘴唇，要表决心似的，往前迈了步子。
胡亮却在她走出去两三步之后叫住了她，“这件案子跟当年那件实在是太像了，我敢肯定会有危险，我说什么也得在这儿查出A组背后的势力，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我跟你说这件事是为了让你回去，不是让你下决心跟我一起冒险。”
任春和只是停了停步子，听他把话说完之后不管不顾继续往南边第二条胡同走过去，胡亮原地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
果然是他教出来的，倔驴似的脾气一模一样。
这怕也是当年老牟不告诉他而选择自己偷偷追查的原因，如果告诉了他，他恐怕说什么也不会让老牟一个人来闯这有去无回的龙潭虎穴。多年来，他总是会埋怨老牟，多一个人就多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可现在身份转换一下，他站在老牟当年的立场来看，才终于明白了他那时候的想法。
他看着没有一点点犹豫的任春和，低头发了条短信之后跟了上去。
南边第二条胡同里堵了一辆深蓝色的农用车，把窄小的胡同堵得水泄不通，而来这个村第一天碰见的那个神婆正从车后斗上搬了一个看起来分量不重的祭台子往下跳。
这次神婆没有穿那天的明黄色劣质八卦袍，只穿了一件露脚踝的牛仔裤，360°运动鞋，深蓝色条纹衬衫，看起来更像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了，当然任春和可能想不到，眼前这位神婆也的的确确是个大学生，还是个志向远大连续考研三年的励志大学生。
她随手把祭台往地上一放，溅起来一小丛细土，薄木板子架起来的祭台晃悠了几下，随时散架给人类看的样子，顾小圣拍了拍手，正要再爬上车上卸东西的时候，看到了面色不善的胡亮和任春和。
她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警察同志，我这可不是传播封建迷信，啊更不是骗人，我这是为乡亲们进行心理创伤应激治疗，形成一种安慰型的心理暗示，就，类似于城里的心理医生吧，都是正经人啊。”
胡亮摆了摆手，“不抓你，放轻松。”
顾小圣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往车后斗子上爬。笨重的农用车，侧面印刷着两个白色的大字，“时风”，任春和不知道怎么想起了那句广告词，“时风时风路路畅通”，多么美好的一句祝愿。正走神的时候，顾小圣突然叫了她一声，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这位女同志，近来尽量记住一个字，顺，有些事不要太犟。”
任春和心口不寻常地一跳，顾小圣说完之后才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接着补充，“忘了，你不喜欢别人喊你女同志，警察同志，现在社会男女平等，没人会因为你是位女警察就看不起你的。”
胡亮已经进了郭家的大院儿，任春和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提醒”，飞快跟了进去。
父母在，不分家。郭家在白城乡算是富户，二层小楼，院子修得也足够宽敞，只是现在突然少了一半人，偌大的院子就有些空，墙边上种的几棵枣树在正当冒芽的时节也显得有些蔫儿，枣树后边遮的一间屋子不知道怎么，窗户碎了一地，看起来还没来得及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