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夜里两点。
顾小圣亮着台灯,为了省电,大灯关着,映出一张更加惨白的脸,脸上的痣整齐地排列在脸上,像是什么祭文符号,正是白天的那位神婆。穷困潦倒的神婆看起来有些苦恼,她挠了挠头,嘴里艰难地嘟囔出来一串鸟语,半天才郑重地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了一个毫无底气的“C”。
台灯上贴着一张小日历条,前半段已经划去了好几个月,尽头的一天用红笔圈了出来,12月22号。
她抬头瞟了一眼时间,正和贴在窗子上瞪着她的眼白对视了个清楚。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地立了个白色的影子。那条影子像是个人形,只不过格外瘦,连骨头的轮廓都看不到,只是一叠皮皱着,细细长长的杵在那里,光秃秃的脑袋,一根头发都没有,像是什么软骨动物立了起来,但基本的人体特征还存在,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只有眼白。看到顾小圣终于注意到她之后,她咧开干裂的嘴笑了一下。
如果那个表情可以理解为一个笑的话。
不过顾小圣的确是笑了,笑得不怀好意,她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打开窗子,捏住了门外那东西的脖子,细瘦的脖子,一只手绰绰有余,顾小圣把她拖进来,生怕她跑了似的,“沙鬼,有日子没见了。”
“咯咯。”那沙鬼嘴里响起了奇怪的声音,顾小圣听后道了声抱歉,“不小心力气太大了。”
沙鬼原本的声音也并不怎么悦耳,尖利的女声,却像嗓子被灌满了干沙土,两相结合,活脱脱是老旧的惨遭的磨损磁带,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新意,翻来覆去都是她死前的那几句话,“你不得好死”,“水”,“下地狱吧”。
“正好,快帮我看看这篇翻译,我一个字母都看不明白。”顾小圣把英语试卷举到她脸前。
“你不得好死!”沙鬼的声音有些变了调。翻译一下:你研究生考试不是结束了吗!
顾小圣一向十分可怜这种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日复一日重复着没有意义的诅咒的怨鬼,平时对他们也是颇多照顾,包括但不限于让他们帮忙拿快递,搬书,搜复习资料,翻译英语试卷,相处十分友好愉快。
这位沙鬼本来是这片儿的老朋友,就因为天天被抓来辅导英语,不胜其烦,干脆躲了出去,打听着研究生考试结束之后才回来,谁知道回来的第一天,还是熟悉的阅读理解。
顾小圣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有种壮士扼腕的悲壮,“又没考上,今年再战。”
“水!”
“要我说,是考试制度太苛刻了,我学考古,考英语干啥子,英国老猿猴才多少年历史,我又不去挖他们的坟,难不成我进墓还得用英语说几句通关密语吗。”
“你不得好死!”
“不行,我就得考珠城大学,你不懂,这是我们读书人的执着。”
“下地狱吧!”
“第三年考怎么了……我还年轻。”
沙鬼尖利地嗥叫了一声,显得十分无奈,随后那张英语试卷上出现了流淌的鲜血,字迹狰狞恐怖,淋漓地从纸面上流下来,大体能看出来标示:主语,谓语,从句,be动词。
顾小圣咬着笔尖,手指点了点被血圈出来的从句,“我凭什么知道这个是从句?”
沙鬼嗥叫的更尖利了,似乎在骂人。
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怨气冲天。
沙鬼的声音戛然而止,墙壁上的符文都被逼的显现出了金灿灿的光,台灯的光几乎失去了作用,屋里有了十分难闻的血被烤干的臭味,顾小圣把沙鬼往一边拨愣了一下,严峻地皱起了脸,“来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沙鬼借着顾小圣拨愣的这一把,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顾小圣被迎面来的怨气吹得眯了眯眼睛,不怎么结实的玻璃也在木头窗框上咣当咣当地乱响。
她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儿是从顾家先祖那一辈就传下来的,破破烂烂的外表看起来有些阴森,且坐落在一个任何风水先生看了都得摇头的凶地,长年被各种各样的怨鬼环绕,外来的怨气并不敢靠近,而如今路过的这个,如此霸道凶恶的怨气,即便是祖母还在世的时候都没有遇见过。
顾小圣有些紧张,祖母去世之前她学本事老是耍赖不认真,后来安逸地躲在小村儿里跳大神赚卖艺钱,实际上弄走的小鬼都是些没什么怨气出来贪玩儿的,没有真正遇见过什么难缠的东西,以致于她对自己的本事实在没什么底气。
现在来的这东西可能算是她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年轻的神婆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夜里两点五十五。
顾小圣点了一根烟,吸一口,吐出来,看向对面的人……鬼……看向对面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东西是个正常人的模样,没有人气,绝对不是个人,没有怨气,也没有鬼气,不人不鬼就连顾小圣都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股巨大的怨气追着这东西过来,怨气没敢停留在这里,来得快消失地更快,似乎是被她那一个喷嚏给吓走的,顾小圣心想开什么玩笑,又不是胆小鬼。
“多谢阁下帮忙吓走它,胆小鬼向来难缠得很。”那东西开口说话了。
还真是胆小鬼??!
“胆小鬼哪儿来这么大怨气!”顾小圣十分震惊,先不论刚才逃走的到底是不是胆小鬼,只说面前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顾小圣想知道,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且考虑到万一是她自己才疏学浅才没认出来,实在败坏顾家先祖的名声,只能隐晦地提了一下,“你是……”
“栾景年。”那东西说,脸上没什么表情,“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弦一柱思华年。”
顾小圣尴尬地笑了笑,谁让她念诗了,这东西压根没听懂她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