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1 / 2)
谢偃, 年二十有余, 谢绉长子, 家有一妻一女。
清晨时分,谢偃坐在梳妆镜前, 望着铜镜中稍显模糊扭曲的面孔,为这张面孔的年轻唏嘘不已。
他乌黑柔顺的长发被侍女挽起,谢偃有些出神,环视这间陌生又熟悉的屋子。
屋内点着熏香, 丝丝缕缕淡薄的乳白香气从蹲在角落的铜鵲口中滑出,又消散在空气中, 让他身上一袭丝绸质地的深蓝长衫染上些许雅致香气。
自从他三十岁之后, 他就不曾穿蓝色了。
谢偃抬起手, 有些感慨地拿拇指轻轻滑过衣袖上绚烂繁复的暗纹,这件衣裳的质地这样好, 谢家家道中落之后, 他有多久没穿过这样的衣裳了?
越是明白现在的美好, 越是厌憎未来的凄凉,连带着让那叫他们凄凉的人也一并恨得咬牙切齿。罗泽瑜, 他绝不忘了这个名字。
谢偃花了三天接受这个事实:自己死去了,但又回到了曾经年少时。
他年轻的皮囊下藏着的是怀揣怒火的亡灵,谢偃并不幼稚,再加上这是他熟悉的家,他的行为与曾经没有丝毫异样。每日上朝点卯、研读书籍、编撰修书、归家歇息,没人看出他从数年前回来了。
谢偃不信鬼神, 因为若上天有灵,不会让罗泽瑜这等卑劣之徒存活于世。他杀了无数的贤臣,将皇帝操纵如傀儡,而那好男色又糊涂无道的皇帝,也浑浑噩噩、手忙脚乱……
他已经对朝廷绝望了。
但是,现在的他父亲未死,妻儿尚在,谢家光辉万丈,鲜花着锦。
现在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偃如此相信着。
他与谢绉虽然同在上朝,但谢偃初入朝廷,官位低微,纵然其他官员因为他的身份而待他颇为友好,但他的官职还是没资格上朝,面见龙颜的。
谢绉则不同,父亲身为当朝左相,位高权重,上朝从来都从正门入内,直入宣政殿。
因此,父子俩出门时间不同,回家时间不同,上朝也碰不到几次,更别说最近谢偃接了个麻烦的活,每日都早出晚归,甚至没时间同谢绉说句话。
谢偃其实心里也有点近乡情更怯的踟躇。
他甚至有点享受这样的忙碌,好不用面见他曾经最为悔恨、最对不起的父亲。
可这世上许多事情,不是躲避就能不发生的,到了休沐时间,谢偃在反复的心里工作后,终于决定同谢绉谈一谈。
夜晚,用过晚膳之后,谢偃对谢绉道:“阿父,儿子有话对您说。”
“哦?去书房谈罢。”谢绉并不意外。
做父亲的,自然不会不知道儿子的本性,更何况谢绉此人何其敏锐,他只有一个妻,对自己的孩子当然等同看重,这些天里谢偃的刻意躲闪,沉默与忧郁都被谢绉看得分明,只是他到底已经是成家立业的男儿了,谢绉不好主动开口询问。
现在他终于开了口,看来是想通了。
谢绉心里满意,另一边的谢家三妹,谢椒珥好奇地开口道:“大兄,你要和阿父讲什么呀?”
她一双灵动的眼眸明澈如浸在溪水中的黑丸,左看看,右看看。今年十六岁的谢椒珥托着脸颊,微微歪头道:“若不是甚么大事,我也想听听嘛!说不准,还能给你们出谋划策,想想主意甚么的。小弟都没我聪明呢!”
一边的顾斌无辜波及,满脸茫然地眨眨眼。
“也没甚么大事,就是问问父亲有没有中意的少年郎,给小妹找个婆家……”谢偃悠悠道,话音未落,谢椒珥已经跺了下脚,气哼哼地搡了一把谢偃:“不听就不听,家里就我甚么都不知道,走啦!”
她如蝴蝶般轻盈离去,谢偃不禁微微一笑。
随即,他脑中闪过一副画面。满脸泪痕的谢椒珥哭着抓住他袖口,用嘶哑的嗓音道:“我嫁过去,父亲就没事了!求你了,兄长,让我去吧,我不在乎!”
……谢偃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收敛微笑,眼中神色愈发坚定,无论如何,他绝不重蹈覆辙。
“走罢。”谢绉道。谢偃吸了口气,跟上父亲的身影。
谢府,书房。
谢绉推开檀木雕花的房门,跨过门槛步入书房之中,谢偃紧随其后,侍女为两人关紧门扉,隔绝外界杂音。
鬓角斑白、精神矍铄的谢绉笑着拿起一卷翻开一半的杂书,靠在椅子上,笑道:“说罢,有甚么要告诉我的?你这孩子,就是喜欢甚么都憋着。”
谢偃眼睛一热,抿了下唇,认真道:“阿父,您想过未来大齐储君是谁么?”
“你怎么说起这个了?”谢绉颇为惊讶,“这个倒不急,再等十年不迟,陛下贤明,储君云云也不是颇为紧要。”
明明曾经父亲对陛下储君极为注重的,怎么现在改了口?
谢偃有点懵,但现下话已出口,只好继续道:“可陛下若无子嗣,皇位便要在王爷们中选,汝阳王是为正当,可汝阳王……阿父,这万万不可啊!”
“陛下虽无子嗣,但时间充裕,汝阳王继位之事倒不怎么可能。”谢绉眉头一皱,“偃儿,这话大逆不道,你从哪里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