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箜篌(2)(1 / 2)
天边行云薄如轻墨,似在沾湿的宣纸上蔓延攀行般,无声无息,悄然延展成最轻狂的模样。
连这世间的绿肥红瘦都显得潇洒了几分。
傅君卿虽手持配剑,却也有着不浅的闲情逸致欣赏这颇为醉人的景致。
他脚步轻缓,嘴角的笑意仍是风轻云淡,与这如画山水竟不谋而合。
转山转水转溪舟,蓦然回首,便是无名山脚下,那满目的花开荼蘼,桃李烂漫。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是十里海棠。
此花可歌长恨,可颂美人,可悲春尽,可赏功名。
傅君卿脚步微顿,心道这无名之域的十里海棠,又是为哪般?
他举足步入这燃尽生命一般的花林,漫天的海棠花雨亲吻上这位过客的肩头和发间,紫微靴踏上青石小道,足音于这空山回荡,意蕴致远。
忽而自前方响起一阵琴音,清扬婉兮,似在歌一曲新词,唱一场相遇。
傅君卿走到青石板的尽头,寻到了琴声的来源。
谁能想到海棠花中竟还种着方圆几亩的竹林。红花覆翠叶,翠叶盖篱屋,屋中坐一人,抱琴弹箜篌。
那人发色浅淡,细长的眉目精致细柔,身形修长挺括。流光溢彩的红色华服却被主人不修边幅地随意搭在肩上,主人正垂眸弹着桃木箜篌,不显凌乱,反倒风流。
傅君卿收剑,静立在竹篱门外,听主人家弹完这一曲。
待到一曲终了,男子拨弄琴弦的指尖停下,抬眸看他。
一双剔透玲珑的红眸藏在细长动人的眉眼之下,向门外清朗疏阔的少尊主望去,这一望,便再也移不开眼去。
血瞳鬼魅,善箜篌。
傅君卿却未有退意,若是惧这险阻,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踏入这无名之域。
这二人一站一坐,一如那远山横海,一如这海棠荼靡。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待余音散去。
“传闻千年前剑境五洲还未一统时,庐溪郡南有一迁客夜登高楼,于月黑猿啼之间不言不寐弹此箜篌,悲那西北战场的将士尸骨,飒飒秋风”,余音散尽,傅君卿启唇追忆,娓娓道来。
他一向随心而为,在叹罢后直言道:“阁下的琴音未有那般浓郁之悲怆,也无箜篌惯有的忧思。虽琴技高超,却亦无风雨亦无晴,乃至……无情无心”。
屋内坐着的主人家听他如此评判,却不动如山,红眸只牢牢地看着眼前娓娓道来的公子,不发一言。
傅君卿之前兴起而至,所以忘情而言,此时停下才自觉有失妥当。
竹林深处传来密密的沙响,清风徐来,吹起傅君卿雪白的衣袂。他抚掌一拜,起身带着歉意道:“是在下唐突了,吾名蔚青,路过此处,闻箜篌所歌竟不愿还,望主人家稍谅”。
男子终于动了,他没有放下怀里的箜篌,只站起身向他走来,红袍曳地卷起千堆思念,步伐越来越快,后来竟带上了些难以自制的凌乱。
他握住了公子的手腕,红眸中泛起难言的波光,嘴唇颤抖似有千言万语,却欲语还休,开口只道:“唤我幽谷”。
唤我幽谷。
只有沙哑沉沉的这四个字。
傅君卿忽地怔然,灵台好似被日前于山外缭绕的白雾轻轻蒙住,方才因男子反常神行而生起的防备被吞噬殆尽。
“幽谷”,他启唇顺从地唤道。
幽谷笑了,薄唇勾起,笑得比这山花还要烂漫。
两人身形相仿,幽谷凑近傅君卿的脸庞,细细描摹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
他的眼神癫狂,却用这世间最温柔爱怜的声音,对傅君卿低声说:“蔚青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不如就在这竹篱住下,陪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