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而出租屋里的任野晚饭草草了事,行李箱里的东西也没来的及收拾,沾床便睡。
长途旅行的疲惫感袭来,任野本以为自己这次总算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不必再忍受失眠的困扰,然而天不遂人愿,半梦半醒间,大概是隔了几间住房的距离,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是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清晰如得同发生在眼前,然后归于寂静。
紧接着便是人声鼎沸,开门撞击声,后半夜狂风怒号,树叶儿打着旋摩擦地面的音,在这原本寂静的夜,如游荡的孤魂野鬼,一下子全涌出来了,像是要见证黑夜的美般。
声声不绝于耳,任野实在是烦闷不已,准备钻进被子里蒙头大睡,不去理睬外面的喧嚣,关他何事呢?各人自扫好门前雪,在这漫漫人生路中,就已是不易了。
奈何这议论声纷纷扰扰,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知有谁惊恐不安地喊了句“跳楼了!有人跳楼自杀了!”
“自杀”二字入耳,任野再无睡意,那漂浮游离在现实世界外的灵魂仿佛哐当坠地,他觉得自己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极其突兀地。不得已翻身下床,在黑暗中摸索到枕边的香烟盒子,想抽出一根来点上,却因为手颤抖得厉害,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他苦涩地笑了笑,稳住心神,又抽出一支烟,左手合拢护火,拿着zippo的右手翻盖跟着一滑,窜出明亮的火苗,微微低头前倾点烟,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说不出的熟练与帅气,拽拽的,又有着那么股颓废之意。
夜凉如水,窗外那半弯月也是朦朦胧胧的,光影黯淡,投射在任野脸上,将他悲哀低落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即便是在模糊难辨的黑夜,世人的悲伤忧愁也是无处可遁的。
窗户噼啪作响,烟圈随着漏进来的一缕风飘远,被打散复又重新聚拢。
从众人的议论声中,任野了解到跳楼的是位中年妇女,丈夫长年酗酒,儿子泡吧斗殴,家里每天争吵不休,街坊邻居都道这女的十分能忍,其人乐观开朗,虽吵吵闹闹,十几年也挺过来了,竟没离婚,实在是难能可贵。
可谁又能想到,极平常的一天里,早上还和邻居开玩笑打招呼,在菜市场为了几块几毛钱的小事讨价还价,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死在了能吞噬一切的黑夜,她留给世间唯一的麻烦,不过楼下的一滩尸血。
警笛声划破黑夜,眩目的灯光刺激着众人的眼睛,是这浓重的墨色中难得的色彩,映衬得楼下那洼血泊触目惊心。
被强行闯入的住宅里,餐桌上还放置着半截冷掉的油条,碟子上沾满了干涸的淡黄色油渍,没收拾的早餐孤零零地摆在那儿,一切不言而喻,这家的女主人从早上就处于怠工状态了,半只脚踏入寻死的边缘,直到深更半夜,才成了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跌进永久的深渊。
而那和他生活了十几年的丈夫,还在几条街外的酒馆内喝酒,醉生梦死,有人好心通知他妻子的事,却被厌烦地挥手推开,吼道“你他妈的妨碍老子喝酒了!整天要死要活的,和老子对着干,谁还没个烦心事呢?真是的,死了倒好,老子还落个耳根清净,死了就好…”说到后面声音渐小,已是哽咽不成声。
可能他们最初也是有过真情的吧,只是在生活的重担之下,柴米油盐面前,变得不堪一击,被时间磨损得丝毫不剩,只留下了无止境的争吵。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酗酒成瘾、逃避现实的醉鬼,只是个无助得嚎啕大哭、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一切都太迟了,太迟的醒悟和忏悔,还不如永远不要存在和出现。
而她悉心照顾了十几年的逃学的儿子,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狂欢。
人生就像一出充满了讽刺意味的默剧,从开幕到落幕,哭笑都是你一个人的,无论再亲密,旁人都分担不去你丝毫的喜怒哀乐。
不知为何,即使没有目睹过现场,素未蒙面,任野却对她临死前的绝望感同身受,纵使各有各的遭遇,但人们的痛苦其实是相通的。
任野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食指和中指懒懒散散地夹着烟,放在身侧,也不吸,任它燃尽,魔怔似的盯着窗外虚无缥缈的黑暗神游。
又是一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