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下)(1 / 2)
陶然的办公室位置向阳,窗户外面有着一颗还未长大的银杏树,春日里绿意盈盈,秋日里金黄璀璨。
每值春秋之际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簇簇枝叶的剪影,树影斑驳间配合着暖暖的温度,总是能让人很快的平静下来。
傅原在结束下午的课程以后,拒绝了室友前去打篮球的提议,一个人背着书包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心理咨询室。
前台接待的姑娘已经很眼熟他了,见他过来便直接说道:“陶老师下午没有预约,你可以直接过去。”
“谢谢。”
傅原的声音是略微清亮的那种,并不像其他的咨询者那般颓废无力,若是忽略掉他始终低垂着的眸子,想必没人会觉得他是个需要进行心理咨询的人。
从前台到达陶然的办公室总共需要108步,若是每一步都准确的踩在地板的交接处,那么只需要105步。
其中有73步,经过的是较为冰凉的水泥地板;剩下的则是心理咨询室所在的走廊和房间内的木质地板。
两种地板的交界处有一道浅浅的沟道,沟道向前是一个简单的入户花园,看着近日来开的正好的花朵,傅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随即步子略显凌乱的走进了陶然的咨询室。
陶然的房间里布置的极为简单,不像是其他的咨询师那般会在屋子里放些小小的绿植,或者是摆弄些熏香之类的,唯一的装饰物大概就是沙发上的那一只大熊。
“陶老师。”
傅原抬起速的看了陶然一眼,发现一向穿着衬衣西装裤的陶然今天竟然换上了一件茶色的羊毛衫,一头微卷的头发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略带金黄的颜色。
最主要的是,他没有戴墨镜。
陶然的眼型很好看,内眼角微微呈钩状,外眼角上翘,整体给人的感觉细长有神。
听社团的几个姑娘说陶然这是标准的柳叶眼,也叫作媚丝眼。常常听她们叹息说:可怜了陶老师这么美的一双眼,却是个瞎子。
不过此时,傅原想说,即便陶老师是瞎子,那也是顶顶好看的一双眼。
若不是那双眸子中无光,傅原都觉得陶老师现在正在看着自己。
尽管在心里繁复的提醒自己,陶老师是真的看不见,可他还是有种无处遁形的赤裸感,不安的变换了好几次坐姿,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他抱着那只大熊抬眼看向陶然。
陶然的眼睛此时已经闭上了,卷翘的睫毛在眼睛下方留下了一圈阴影,嘴唇比起前两天略显苍白。
可是整个人的感觉……还是那么的美好。
傅原呼吸不稳的抓紧了大熊身上的衣服,,用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这才勉强止住了即将破口而出的声音。
“傅原?”
这是自己拒绝说话以来陶然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傅原微微蜷缩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惶恐的看向陶然猛然间睁开的眸子。
他的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大腿的肌肉紧绷,随时准备离开。
“傅原。”
陶然的声音并没有刻意的温柔,却在一瞬间让傅原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伪装,紧接着,大声的哭了出来。
陶然柱起拐杖拿着一盒纸巾坐到了傅原身边,听他哭的实在是太厉害,这才破例的伸出手抚向了他的脑袋,只是没想到傅原在他动作的一瞬间便扑到了他的怀里。
正值青春的少年身上的温度很高,陶然的皮肤则略显冰凉,不知傅原是哭懵了还是如何,到最后竟然将自己的滚烫的脸颊挪到了陶然的脖颈处,紧紧的贴了上去。
如此亲近的接触感让陶然不适的缩了一下脖子,但很快他便抬手拍向了傅原的背部,轻声的说:“傅原。”
只是这一句话之后,傅原便哭的更凶了,可是这样直白的状态,却让陶然松了一口气。
——不怕他哭,只怕他什么都不愿意说。
大哭一场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傅原,努力了半天这才抽泣着坐直了身子,却只是小小声的叫了一声:“陶老师。”
见他依旧不愿意说什么,陶然也不逼他,略微后靠给了傅原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以后,陶然拿起自己大号保温杯,自顾自的喝了大半杯绿豆汤,在白的协助下能够实时了解到傅原状态的他斟酌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十八岁的时候考上了大学,那时候学的专业其实并不是心理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那时候学的是计算机专业。”
傅原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陶然的眼睛,陶然笑了笑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大三的时候,突然失明的。”
“后来去医院检查,说是因为前些年眼睛受过伤,留下的病根。”
“那段时间正在准备ACM-ICPC的总决赛,突然看不见的时候我还和室友开玩笑说:‘这是看电脑看久了瞎了吗?’,怎么说呢,有种喜大普奔迎失明的荒谬感。”
陶然的语速不快,不过重读轻读分的很明显,在白告诉他傅原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他吸引过来以后,陶然眯起眼笑了笑。
“刚失明那阵子我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心里有什么事也一直憋着,但是时不时就会爆发出来。有些没法接受自己才二十出头就要整天拄着拐杖行走,听到别人说话声的时候总会觉得害怕,因为我没法感知到他们的表情,我无从得知他们是不是在嘲笑我。”
‘他在用手摸着自己的眼睛,看样子有些想哭。’
从白的描述中确认了自己的思路的正确性后,陶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母亲很担心我,但是生活总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她为我找了盲文的学习机构,可是我去了一天就回来了。”
“看不到,听不清,没有安全感,这就是我那段时间最真实的写照。”
从茶几上拿起一本盲文的书籍,陶然将他递给了傅原,让他摸摸看。
“为了照顾我,母亲辞了职带着我到处去玩。说是去玩,其实一路上我们都不怎么说话的。因为那阵子我听到别人说话就会发脾气,简直就像是个定时炸弹。”
“那时候的感觉像是什么呢?我听得到鸟鸣,闻得到百花香,甚至能感受到蝴蝶从我身旁振翅而过时,那一瞬间的空气流动。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身处泥潭之中。”
“直到有一次,母亲带着我去一处森林公园,她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就坐在轮椅上呆在外面等他,节假日景点的人很多,总会有人路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我的轮椅,甚至有人在我身侧窃窃私语,有人说‘这么一个瞎子坐在这里干什么,该不会是骗钱的吧?’”
“而我那时候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我是个瞎子,我看不到,在如今这个社会,我的确有很大的嫌疑是个骗子。”
“可是那时候,有个小姑娘,她的声音很清脆,于我而言,就像是一只飞到深渊上空的小鸟一般,我感觉到她小小的一双手放在了我的拳头上,接着很大声的对周围的人说。”
“哥哥只是在这里等妈妈而已!你们真是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