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规矩丽娘心生恨(1 / 2)
“老夫人说您自己从中选一个日子便是。”丫鬟自卫懿礼那处回来如此禀道。
宁芝点了点头, 倏地忆起些甚么, 向周妈妈问道:“戚家送来的春宴帖子, 是甚么时候?”
周妈妈答道:“是四月初四。”
宁芝“嗯”了一声, 道:“正好,就初四这日罢。向二夫人捎个话,叫她将亮郎也一并带上,闷了他如此久,出去走走也好。”
周妈妈轻应了声。
……
卫泰的几个兄长如今早已随老父回了老家,因他是家中幼子,父母爱护他, 如今也谋了个小官当着, 卫父卫母便将京城中的这所宅子留与了他。
只是卫泰小儿卫康好赌,近些年来欠下不少债务, 李氏不得已将家中原有的几个奴仆都给辞了去, 又暗地里雇来一个伙计,明面上是租走他家的铺面,实则是替李氏开了个酒肆。
近来进账倒也还好, 不必再动用卫泰的月俸来替卫康偿债。
李氏因恐卫丽娘活计做多, 粗糙了手指, 在她年满十岁后,便不再叫她做杂事, 只要她每日做些女红。
此番卫丽娘归家, 却不再如往前那般轻松, 李氏总明里暗里的训斥她, 大多是说些卫丽娘不中用一类的话。
“要你收拾个饭桌也擦不干净,养你这么大甚么用处,难怪要紧的事情也留下那么多把柄,叫我在人前丢了脸面,”李氏坐在桌边一面瞧着卫丽娘,一面说道着,不时拿脚轻踢下卫丽娘的腿,示意她动作快些。
李氏动作做得很是随意,有一下碰巧重了些,卫丽娘猛地一个趔趄,左腰正磕在了桌角上头,引得她痛呼一声。
李氏这方讪讪得收了动作,站起身来,一面要往外走,一面嘟囔着道:“你自己快些便好,动作慢腾腾的,去了大户人家没几天,这就成了千金的人物,叫一声,拜一下。”
卫丽娘闭上眼,紧拽着手间的抹布,好容易平下气来。她对李氏的话充耳未闻,自顾自甩了手中的抹布,要回自己房里去。
李氏见了,正要骂上一句,却见卫丽娘面色难看到极致,遂住了嘴,不再讲她。
哪知卫丽娘还不曾跨过门槛,便瞧见卫康从门前过去。后者手中正捏一支银钗子,半掩在袖里,然钗头的镶金银蝶却是不住轻颤,引着人的目光往上落去。
卫丽娘猛地上前拽住卫康的手,要将那钗子夺下,卫康叫她突来的动作惊住,稍愣了下,他手握得并不紧,此刻因怔愣更松了几分,那钗子便落入了卫丽娘的手里。只卫康一下反应过来,不等卫丽娘走开,也伸手要去夺,二人便这样争执起来。
李氏见状,忙上前要将二人给扯开,她气力颇大,没两下就将两人分开,至于那钗子则落在了地上。
李氏大声斥道:“卫丽娘你做甚么?”
卫丽娘喘着粗气看向李氏,她指着地上的钗子质问道:“你问我做甚么?这钗子我明留在了国公府,怎的会到卫康手里?”
李氏声调一下低去,道:“怎的就是你东西了,偏你能有这样式的银钗,我便不能有了?”
卫丽娘怒极反笑了一声,她弯腰捡起那钗子,将蝶翅的一面放在李氏眼前,她道:“‘徐’字!看清楚了?”
李氏一时更心虚的撇过头去,卫康却不理这二人,他一把将钗子从卫丽娘手中夺下,道:“看甚么看,徐?你认字吗你?”
李氏也扬声道:“东西是你的又怎样?不都还是要给你弟弟的,不就一根钗子,叫甚么叫?”她说罢,便拉着卫康走开,一面扯过卫康的手看,一面道:“可怜我的儿,这手都红了。你不用理卫丽娘,不过是去给人做贱妾的,还真当自己飞上了树头,”她陡然拔高声,斜眼看向卫丽娘,“孝道两个字都喂了狗吃。”
卫丽娘站在原处不动,她低垂着头看向地上,那儿有一点殷红,是自她掌心的一道深痕里滴落的。
她手上那道伤痕仍往外溢着血,烧灼感引得她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但卫丽娘仍不曾走,依旧站在那儿,直直地盯着地上的血看,好似泥塑人一般。
……
四月初四这日,戚善珠一大早的便起来了,她一面瞧着田嬷嬷哄着宝娘松开围兜,一面道:“哎,虽说我也挺想回去见阿耶和阿娘的,可今儿府里难得热闹一回,不能陪着宁芝过,还真有些可惜了。”她说着又假模假样的叹出一声,好似真有些不舍。
田嬷嬷看她一眼,问道:“那不若您今日留下,不去了?”
戚善珠闻言立时撇嘴,语气颇为嫌弃:“我才不要呢。”
田嬷嬷无奈摇头,没好气的道:“那您还说这般孩子气的话?”她长叹一声,“您与宁娘子从小闹到大,如今已各为人妇为人母了。回头叫夫人晓得,您说了这话,您又该听话了。”
戚善珠闻言看了田嬷嬷数眼,而后小声道:“你不与我阿娘说,她不晓得,便不会训我了。”
她又说:“宁芝小时候闹腾的不比我轻,这会儿倒是端着了。”
田嬷嬷反驳道:“那是宁娘子愈发懂得识大体顾大局的道理了。”
戚善珠挑一挑眉,暗自嘀咕一声:“那是装模作样。”
说罢,她便扭过头去不看田嬷嬷投来的眼神,只向着花树吩咐道:“等卫丽娘入府了,你记着把我备给那个识大体的人送去。”
花树强忍着笑应了声。
田嬷嬷见戚善珠如此,微一叹气,向花树道:“你也莫在那儿憋笑了,去瞧瞧杜嬷嬷好了没,一会儿要叫上她同去的。”
花树收了笑,“哦”一声,这便往外走去。
宝娘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格外闹腾,田嬷嬷要替她穿左袖,她便将左手藏起,把右手递出;田嬷嬷要替她穿右裤腿,她便伸出左脚;田嬷嬷要替她穿鞋,她便将小身子一下拱进被里,晃荡着脚丫,撅起小胖臀对着人。且她嘴上也不肯闲,一直咿咿呀呀的叫着。
戚善珠在一边瞧的又气又笑,直接上前一下拍在她屁股上,道:“坏丫头,赶紧的,你亮阿兄在外头等你半晌了。”
宝娘此时已拱到最里头,她又不停拿手乱挥舞着薄被,好容易将头从里头钻了出来,只原先就蓬乱的头发此时更不能看,仿若顶了个细软的鸟窝。
她扭过头去,鼓着腮帮瞪向戚善珠,小手往被上重重的拍了两下,奶声奶气得叫道:“坏!阿娘!坏!”
她说着又爬了几步,扯住田嬷嬷的衣摆晃了晃,指着戚善珠,“啊啊”了两声,道:“田田,阿凉!坏!坏!”
戚善珠见宝娘把手向着自己伸来,立马上前给握住,作势要往嘴里咬上一口,宝娘顿时将小脸皱成一团,面哭叫着,面仍不忘道:“坏!坏!坏阿娘!”
宝娘好容易把手从戚善珠那儿抽回来,便立马扑进田嬷嬷的怀中,将那只被捏了的小手举到她面前,哭道:“疼,疼,田田吹吹。”可她那手上哪儿有一丝痕迹,仍旧是白嫩肉乎的。
田嬷嬷紧绷着脸看宝娘,握住她的小手,问道:“谁坏?”
宝娘大声道:“阿娘!”
田嬷嬷见宝娘眼瞪得圆若葡萄,腮帮子鼓得老高,一时没能忍住笑出声来,她将宝娘一把搂进怀里,道:“你才是个坏丫头哟。”
……
因着前头耽搁的略久,戚善珠一行人出门时已不到早。
徐嘉暾一与戚善珠同处,便显得活泼些。他此时耐不住闲的,掀帘子往外去看,正见一顶寻常轿子停在自家的小门前,他一时有些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却见上头下来一个嫋嫋娜娜的女子,他道:“卫丽娘回来了。”
戚善珠闻声也略探头看去一眼,随后便收回目光,道:“不必管她。”
……
卫丽娘在小轿上坐着,总觉不大对,她掀帘子一看,正错过了自己原先住的院子,这会儿陪在轿边的也不是旁人,仍为杏子,卫丽娘问道:“不去原来的院子吗?”
杏子答道:“那儿是客院,您如今是要去大郎君的院子住。”
卫丽娘“哦”了一声,又问道:“大郎君与大夫人是住一个院子的罢。”
杏子点一点头,道:“自然是。”
卫丽娘即将帘子放下,不再讲话。
轿子到了大房院门口便停了,卫丽娘由杏子搀着往里去。
杏子在她耳边道:“一会儿您先去自己房里坐着,迟些时候再去给夫人敬茶。”
卫丽娘轻“嗯”了一声,抬步进了房里。她上下打量着这处——床上铺的是绯红色锦衾,上头绣了一对鸳鸯,床帏是浅粉色的,窗格很新,窗台明净,但无寻常人家成亲时贴着的双喜字,长细颈瓷瓶里插着几枝开得正盛的桃花。
卫丽娘一圈子瞧下来,眉头拧了几回,她正要向杏子问话,又听得边上一阵喧闹,她探眼看去,是一个粉衣女子,梳着偏髻,发上斜插了几根簪钗,一身打扮瞧下来,竟与卫丽娘相差无几。
卫丽娘因此朝那出抬了抬下颔,问杏子道:“那人是谁?”
杏子即回道:“是扬水姑娘。”
卫丽娘又要再问,外头却打帘进来一个丫鬟道:“需得去见夫人了。”
卫丽娘只得按下话来,存着一肚子的疑,随人去见宁芝。
只她往宁芝那儿去时,那扬水也跟在边上一同走,卫丽娘这一路上少不得打量她几眼,扬水却不曾瞧她。
且说到了地方,卫丽娘拿过茶向宁芝敬去,扬水却也一同捧着茶盏递给宁芝。
卫丽娘眼角余光扫见,心顿时沉了沉,她隐有几分猜测,只这会儿不好讲,便焦急得等着宁芝吃下茶去。
宁芝吃过茶,叫二人起来,她拉过扬水的手道:“扬水原就是郎君的房里人,熬了这些年如今总算好了,”她又瞧向卫丽娘,“她在郎君身边待得比我还多些,又长你几岁,你便唤她阿姊罢。此后你二人便都在一块儿,需得好生相处。虽说这长久的过日子,少不得要红脸拌嘴,但那都不过姊妹间的小事儿,往大了的地方,你们二人都需得学着放宽心互容忍。”
二人听罢皆福身称了一声“是”。宁芝这便叫散了。
扬水要走时,她又拉着人,细声叮嘱了几句诸如“莫要劳累”的话。
且说卫丽娘回了自己房中,坐在妆台前头,三两下的便将钗环尽数取了,正要再散发,又蓦地停了手,她向杏子道:“杏子,你来帮我重绾一遍,莫太紧了。”
杏子应声,上前来替她梳头,她正专心手上的事时,又听卫丽娘问道:“那个扬水是谁?”
杏子答道:“是郎君的通房。”
卫丽娘闻声锁了眉头,再问道:“那她原就是个丫鬟?”
杏子低低的“嗯”了一声。
卫丽娘听罢,静了会儿,面无神情的瞧着铜镜中的自己。
……
宁芝目送二人走了,正要起身去见管事们,便听得人来报说:“二夫人的丫鬟花树请见您。”
宁芝有些疑,当是有关徐嘉暾的事儿,忙叫进来。
花树向人行了礼,而后拿出一个匣子捧给宁芝,她见人接了即道:“二夫人道今日是您的喜日,她一要谢您,二要贺您,便备了这份礼,要奴婢送来。”
宁芝闻言顿时哽了一团气在胸上,她面上连丁点笑也没了,只道:“我拿着了,你回去罢。”花树闻言应是转身退了出去。
见人走了,宁芝把那匣子重搁在手边,一眼不瞧,只向山雁吩咐道:“放库房里头去,藏深些,越深越好。”
山雁如今虽接手扬水的事,但这会儿却仍是陪在宁芝边上,她见主子面色不霁,大气也不敢出,只拿了那匣子便退了出去。
……
宝娘由田嬷嬷陪着,被她两个舅母抱在怀中逗弄,戚善珠则与戚老夫人单独待在屋里说话。
戚老夫人问道:“你那三弟妹不曾来?”
戚善珠反问道:“她来做甚么?好与我大嫂争吵吗?没得又把人气哭起来。”
戚老夫人轻哼了一声,道:“偏她于好泪多,要我说明是于姝被她气得发抖。”
戚善珠瞧了一眼门,见是合着的,即问道:“她又怎的了?”
戚老夫人道:“能如何,左右还不是那些调调,前两日她又念着说甚么可惜了宝娘早早许人,她瞧着与她亲娘舅的长孙倒是很相配。”
戚善珠闻言,当即嗤笑一声,她啐了一口,道:“她自己的亲娘就没什么好德性,浑身小家子气,几个兄弟又好到哪里去?亏得她有脸说,也不照着镜子瞧瞧看,连自己是个甚么人都没掂量清楚就出来丢人。她宋家配吗?”
戚老夫人拍了拍戚善珠的手,道:“不必讲她了,那日你二嫂也在,听后当即将她训斥了一遍。且说说你,”她眉头紧了紧,“还是没怀上?”
戚善珠一听闻这话,眉头便也紧皱在一块儿,她摇了摇头,道:“莫说怀上了,前段日子连经期都不大准,乱的不行,请了大夫来瞧,也只说我是郁结在心。我如何能看开?”
戚老夫人闻言不由喟叹一声,道:“搜罗来的生子方子倒是不少,可当真顶用靠谱的,却没有几个,也不晓得真假,我也没胆子叫你拿去用。只听闻说是近来有个云游天下的神医到了京城附近,倘若这不是虚言,能寻着他,给你瞧一瞧,许能看出症结所在。我一直叫人去寻,你自个儿也多留意些,莫要错过了,那可就寻不着下一个店了。”
戚善珠闻言点了点首,很是认真的应下,又听得戚老夫人一声长叹,她道:“你与女婿自幼相识,是很难得的情分。你嫁与他时,我便有存一份忧心,虽喜你二人心意相通,却也恐你有日会因着后院里的事情生恨。如今看,他却是真正的一心待你,这世上不纳妾的男子有几个?百里挑不出一来,千万人里许能有幸碰到。他却愣是扛着,到如今,连个通房也不曾有。我知你小性子重,他也愿由着你。可是玉娘,夫妻二人相处下来本就该是互相体谅,没得一直由一人纵着另一人的道理,再深的情谊也能叫这任性二字给生生磨没了。这话,你去岁叫人捎信回来时,我便想与你说了,只那时你不在我跟前,书信往来到底不牢靠,我便也未提。年初你回来拜岁,我瞧你二人如胶似漆,便也不不叫你难过。”
戚老夫人话说到此处长顿了下,她双眉微蹙,无任何笑意,只带着忧虑,她续道:“卫丽娘一事,我不知你到底有没有跟女婿置气,可说这事难不成是怪他?依你的话来听,他连那女子的面也不曾见过几回,许连那女子去徐府的目的也不晓得。可我当日听得真真切切,你说起时,分明是含着怨的。你这怨是对谁?对女婿?那你实在是太不该了。对婆母?可说到底,是你没能诞下男嗣。”
戚老夫人紧握住戚善珠的手,道“玉娘,今日这番话,阿娘不会再说二次,你听得进,我很宽心,听不进,我也护不得你一世。”
戚善珠闻言陷入沉默,她轻轻扭过头去,目光落在一个针线篓子上,半晌后,她才开口道:“我原先会耍鞭,会舞剑,我还会些简单的枪法。那些年在边关时,我还可策着马,在街上闲游,和兄长去郊外比赛,可如今”她眼眶一红,喉咙涩的紧,“莫说使兵器了,就连骑马,我都得借着教亮郎的名义来。阿娘……”
戚善珠正哽咽着欲再往下去说,外头却传来一阵动静,她忙噤口不言,抬头去看,却是四五岁大的小侄女过来叫她们母女二人,“阿婆,小姑。阿公说那儿要比射箭了,叫你们去瞧。”
戚善珠侧过头掩着面上的异样,戚老夫人忙道:“好,阿婆和小姑晓得了,你也回去看罢。”
小丫头应了一声,又蹦着跳着走了。
戚老夫人站起身来,抚了抚戚善珠的手,道:“走罢。”
……
岑诚撞了撞岑豫的胳膊,他指向徐嘉暾道:“喜郎,看那儿,就那个穿宝蓝衣裳的,是你大舅子。”
岑豫蓦地红了面,他一下拂开兄长的手,道:“甚么大舅子,我才不喜欢那个奶娃娃呢,哼,奶娃娃。”他话虽如此说着,却是扭头看向正被徐顺梅抱在怀里的宝娘,小丫头正乐不可支的在每个人脸上亲过去,每亲一下便“咯咯”的笑一声。
岑豫又瞧了几眼,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岑诚顺着他目光看去,而后凑到岑豫耳边小声道:“你脸那么多肉,那个小丫头亲不下去的。”
岑豫猛地扭头瞪他,极气的将岑诚推了一把而后小跑着去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