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星期一早晨一到学校，思已便被围住了。一同去溜冰的，只有他先溜回去了。大伙嚷嚷着怎么罚他，讲来讲去定了让思已请喝一个星期的可乐。

思已笑着答应，说抱歉。

一天的课程结束，堆积下来小山一样的作业。高三比高二更忙，每个人弯下的脊椎和握笔的手，都透着一丝紧绷，仿佛操练场上背着红缨枪即将奔去战场的士兵们。思已亦是这其中一员，然而却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能思能想的都是唐彧。

自从那夜之后，唐彧就像在他心里扎根了一样。根生出枝，枝生出叶与花，散出的花香叫思已疯魔。

过了几天，唐彧摸记着点儿，在十中的学校门口等着思已下晚自习。站在树下看着人群乌压压地移动着，不禁着急，怕错落了思已，伸着脖子探看着，样子滑稽得很，如池塘边的一只鹅。见人都走光了，是一阵空落落地垂头丧气，又不是鹅了，倒像是一只雨中呜呜噎噎地流浪狗，毛发湿漉漉，眼睛也湿漉漉，鼻头更是湿漉漉，周身是哀伤的雾气，不宜再等。正要走的时候，听见思已喊：“唐彧。”远远传过来地音色中有藏不住的喜悦，叫得唐彧眉头舒展，心花怒放，是见到主人来寻自己，伸舌摇尾的大金毛。一时间雨停了，霓虹灯照着他金色的毛发，他跑向思已。

“我们一起好不好？”思已问唐彧。

“好，你说什么我都是要答好的。”唐彧回思已。

这一晚他们住在街上的小旅馆里，狭窄的双人床和泛着淡淡霉味被子也不能破坏他们甜蜜的心情，沉在爱情中的人总是见什么都美好，看什么都喜欢。

老话的道理里说，有人欢喜有人悲。这一晚的雪美光着脚坐在阳台上，吹着夜风心思里想着唐彧，朦朦胧胧间觉得自己正在失去着什么，可怎么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只是不敢再进去睡了，一个人守着等着看日出。

这一晚的纪家也不安宁，纪父动手打了郁玲。按着她跪在地上，温温柔柔在她耳边开口道：“不三不四的女人，生出的不三不四的儿子。”手上猛一用力，抓着郁玲的脖子，将她的头狠狠地拍在地上，啐了一口，缓步回了卧室。

他一向是拣思已不在家的时候对郁玲动手。声音温柔，力气极大，雷雨一般，轰隆隆的雷声是他的拳头，细细的雨丝是他的声音。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做有错，他这么做是为了他的男性尊严，他这么做是为了他的美满家庭，他总是对的。于是他打她。

他不同意离婚。曾说：“你不能让我们纪家蒙耻，你这个婊子，腌臜货。就是死，你也得给我死在纪家。”

血从鼻孔里流出来，滑过了嘴唇，下颏。红色的溪流。郁玲看着纪恩离开的背影，眼里是笑意，心里是别人。现下她这不三不四的女人，再懒得畏惧了。唯一的顾虑也于今夜消失。终究都是独立的个体，血缘纽带不过是伦理重压，夫妻和睦不过是道德期盼。

依附是假象，自私是本性。

做人是要替自己的快乐着想的。

这一夜过后，纪家天翻地覆。人人在暗里嘀嘀咕咕，老鼠一样的眼睛精光亮。全都讲着同一件事情，“纪太太跟野男人跑咯。”

思已回家时，见纪恩坐在客厅里抽烟。烟头丢在地上，沙发上，茶几上，客厅里烟雾缭绕。白色盒子的万宝路。

“我要搬出去住。”

纪恩抓起烟灰缸往思已的方向一扔，迷人的抛物线，中途擦过思已的额头，终点是地上。“你和你那个婊子妈，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烂货！都想跑是不是，都想看老子丢人是不是，我告诉你们，谁都别想跑，谁都别想好！”

“她早就该跑。现在才这么做，有些晚了。不过还好，来得及。”思已边走去卧室，边说着。

纪恩看不见思已的表情，但思已的话像柴禾一样，架高了他胸腔里的怒火，一股子热浪冲向天灵盖。

纪恩疯了一样冲进思已的卧室，单手抓住思已的领子，把思已抵在墙上，余下的一只手握拳捶向思已的脸，“嘭，彭，彭”。他还是觉着不够解气，又去掐思已的脖子。手上发着力，先是掐去了痛苦的呻吟，接着又想掐去思已的呼吸。

在巨大的黑色欲望里翻滚着地快感里突然传出一股电流，迫使纪恩收回了手。看着倒在地上痉挛着的思已，他红了双眼。

苦心经营了十八年的家，完了。美满家庭的戏码，演到今天，要收场了。光鲜亮丽的一切，蒙了尘，破碎褴褛，在灰暗的光线里无声哽咽。

碎得不止是这个家，还有纪恩。他看见摇摇欲坠的自己，再无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