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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沈成曦还没混成学术圈子里独当一面的老油条,接到任务后战战兢兢地拾起快扔了五年的高一课本,尽心尽力把所有课余时间抠出来备了近半月的课。
即便这样,胳膊里夹着课件站在章宅后院门口,沈成曦还是隐隐感到一些紧张。他还没见过那小孩,他摸不准自己会不会招人喜欢,都说三岁一代沟,他俩差了快三道沟,会不会见了面才发现压根没话可说。 不过也还好,自己只是去给人做家教的,要是待会儿那孩子真的不配合,他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心想,大不了直接让他做题好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的有点多。
冬日早上八九点钟的光景,天还没完全亮透,整个后院被一层雾气罩着,沈成曦每进一步都感觉寒气刺骨,尽头的方桌上坐着个人。那人挺瘦的,穿的也薄,一件浅驼色毛衣就这么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少年人抽条一样舒展开来的骨架硬生生把毛茸茸的材质撑起来一个漂亮的形状。
仿佛青灰色穹顶下,被露水淋湿,永远无法醒来的一场觐见。
可能是第一印象过于深刻,导致过了很久之后沈成曦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学生从自带背景板的忧郁少男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日常使用沙雕招数引起自己注意的叛逆青年。
但所幸,他都还够喜欢。
按沈成曦原本的打算,最好是不要和严故走得太近的,一来自己本身就是奉命而来,帮小孩突击个把月功课,把先前掉队的都补上来就成;二来章教授是自己的直系导师,严家的名声在京城也是颇为显赫,而自己出身农村,以后也得走科研路,混的熟了难免脱不了借严故东风求上位的嫌疑,平白无故落人口舌,沈成曦虽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无中生有的罪名他也不愿意背。
可实际上,严家小少爷本质并不同他先前打听到的那样顽劣:他带来的课件每回都能做上四五道,剩下的实在不会了,留在A4纸上的解题痕迹也工整清晰;讲授新内容的时候,即使万分不耐,实在听不下去了,也只是眼神四处乱飘,不巧对上沈成曦探究的目光便霎时间软下来,一双大眼睛委屈巴巴盯着沈成曦看,小沈老师十有八九招架不住,挥挥手便让人去休息。
休息也不是旁人想象的那种纨绔子弟一通电话便摇来人在家开party的休息,大多数时候,严故甫一得令可以远离令人窒息的圆锥曲线后,出了书房的第一去处一定是冰箱,然后是客厅,再后来是去打开xbox盒子,路线清晰到沈成曦至今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严故在家不爱穿拖鞋,仗着家里有地暖,大冬天的总爱光着脚丫子拎一瓶雪碧,坐在客厅小蒲团上打游戏,逢到兴奋了或者遇到喜欢的剧情就顺手递给沈成曦一只手柄邀请他一起。沈成曦人生前二十年的字典里基本不存在于娱乐二字,即使那只新上的xbox是他帮着严故一起装上的,但和十六七岁的小孩一起盘着腿打游戏始终还是让他怯于尝试,只好摆摆手掏出本校内法律报刊,坐在严故身后的沙发上开始读。
大病初愈,严故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那么好,加上从小底子也不那么牢固,经常坐在地毯上玩着玩着便没声儿了,沈成曦第一次遇见打游戏都能打睡着的,刚开始属实被吓了一跳,后来逐渐习惯了,也就摸摸鼻子认命般起身把人抱着往床上放。有次给严故盖上被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小家伙冰凉凉的脚丫,沈成曦感到心底有扇经年累月也不见得动摇分毫的门被眼前这人这么不经意地敲了一下。
他能听见,有回音。
那年,沈成曦送给严故的新年礼物是一双他请精品店店员包装了很多层的羊毛袜,提回寝室的时候被室友围着打趣了好久被问是不是交了女朋友。可能是圣诞节的库存没卖出去所以留到了元旦,袜筒长长的,但也还算可以接受,袜口点缀了两只小巧精致的鹿角图案,配合整双袜子红通通的色调,看上去喜庆得不行。
严故瞪着大眼使劲儿瞧袜子,又转头看沈成曦,突然自顾自地脸红了起来,同时又昂了昂脖子;沈成曦正忐忑不安,想着自己这份礼物是不是过分寒酸了点,对上小孩清亮的眸子一下子准备好的说辞一句也讲不出来,“你呀,总不穿拖鞋…地板再怎么样也是冷的,要是不小心受凉……”
“沈老师”,严故没等他支吾完,开口打断道:“我很喜欢啊,我只是觉得没有礼物回你,特不好意思。”说完又把东西连同包装袋一块儿往回捂了捂,生怕沈成曦受到提醒不愿意送了又收回去似的。
胸口那扇门顷刻间开始摇摇欲坠,门外有只小鹿不死心地撞过来,我又多了一个秘密,沈成曦想,但我得一直把它捧在手心里,那样小心翼翼。
生命很短,爱却很长;但如果我愿意,希望你永远都不用明白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