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和开始（2 / 2）

纪平示意他坐下，并说：”景宁，我的孩子。我就要死了，昨天我还只是脚冷；今天，冷到膝头了；现在我觉得冷齐了腰，等冷到心头，我就彻底停摆了。夕阳无限好，不是吗？把我推到外面吧，我想去晒晒渐渐失色的太阳。“

纪景宁派人带来一副担架，小心翼翼把纪宁抬上，进入下去的电梯；出了电梯，纪宁又被扶上轮椅。纪景宁推着轮椅，慢慢地在医院外面的花园走着。

他们走一段停一会，指指这儿，又指指那儿，好像从来没见过似的。

“……你看，今天的夕阳真美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凄美几分呐！”

“是的。”

“……你瞧，园子里的太阳花,紫茉莉,美人蕉开的多好！“

“是的。”

“你瞅，这个世界多么美啊，造就了多么丰富多彩的世界！——这美好的人生！”

“是的。”

“我的孩子，父亲知道你是想原谅我的，但你不忍心你母亲的离去。孩子，父亲后悔了……父亲后悔了……”

纪景宁的浑身像被雷电击中一样的颤抖，他无声地哭了，泪水滚滚落下。

——原谅一个人多么的容易啊！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一下子变成了遥远的过去，一下子模糊了；他可能是个发怒的小孩，在等待那个令他发怒的最亲密的人一句“孩子，对不起”，或者一句“孩子，父亲错了”，便化干戈为玉帛，破涕而笑了。

他听见父亲继续说，声音越来越气若游丝：“……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后悔的，好的，坏的，黑的，白的；父亲都干过。……不过，最引以为豪的失去了你母亲；而最后悔的，是失去了你的母亲。孩子，这不是狡辩，听我慢慢说……”

”我曾经以为爱情不过是一个成功人士必要的附带品和点缀，这可有可无的感情，不可能会给人带来丝毫好处；我不知道谁发明了’幸福‘二字……不过和你母亲在一起，确实很放松很开心，什么都谈的很投机。可因着我之前说的观点，再加上事业的蒸蒸日上，我越来越忙，渐渐地不再跟你母亲闲聊谈天说地，取而代之的是客户、竞争对手之间的尔虞我诈……我竟把这些东西当做人生最重要最珍贵的瑰宝！多可笑……后来，我的秘书引诱我，应酬和茶余饭后，我自以为我和她越聊越投机，就像当初和你母亲一样……“

“后来秘书有身孕了，除了你，我又有新的生命寄托了，我当时竟然很高兴；人到中年，总算在忙碌的人生中找到了一份新鲜的希冀。我以为我和那秘书是爱情，对你母亲失去了爱的冲动和感觉。我越来越讨厌平淡的生活，喜欢彻夜不归，爱上灯红酒绿的刺激。”

“后来我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我终于可以跟小兰离婚，跟桂晶结婚了。小兰走了，起初我的人生顺风顺水，什么都很畅意，我觉得我的决定真明智……可时间一久，我又循环似的忙于工作，对桂晶再无畅谈之心，反而心生厌弃；我开始疯狂地思念你的母亲，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她……我想告诉她我回来了，她爱的那个纪宁回来了……”

纪宁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好像在跟自己自言自语，“小兰，我来啦……”随后一阵沉默，纪宁的头缓缓地垂下，眼角的皱纹勾起了平淡的笑意，好像遇见了什么平淡又幸福的事情。纪景宁没有低头，他知道，他所逃避却无可奈何的事情终于来到了。

“父亲……”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叫。

纪景宁知道，父亲的故事结束了；而他的，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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