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2)
可不知为何,那句回答偏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这一刻,他仿佛突然之间又成为了那个可憎的王府大管事,无形的规矩将他死死地摁在那一个方寸之地。
他沉默着,看着程亦轩的神情一点点地、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他几乎是从胸口中一字字地挤出了一句话:“程公子,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程亦轩哀哀地垂下了眼帘,他细密的睫毛打湿之后,更显漆黑浓密,湿湿地垂在眼睑下,无助地任王谨之轻轻把他横抱起来。
他把头轻轻地贴着王谨之的胸口,心中也不知是酸楚还是无奈,王谨之从未这样亲密地抱过他,这本该是他如获至宝般的幸福了。
可王谨之却是要抱着他,把他一步步送回那个可怖的牢笼之中。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王谨之的衣襟,望着月光下王谨之深邃的轮廓和湿透的发丝,他不怨王谨之,真的不怨。
王谨之是孤儿,摸爬滚打十多年,人如其名的谨言慎行,才终于成为了王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管事,重得王爷信任。这般地位,何等难得。
他虽然于许多事都不懂,可他晓得王谨之辛苦不易。
他本是个不配说喜欢的人。
潇湘馆里的小倌,身子被卖给了宁亲王时,这颗心仿佛也就一同给卖了,他是不该存什么妄想。
他已经胆小了一辈子了,怯怯地应对着这世间的一切责难和欺辱,被父亲卖给潇湘馆,被调教,被教导用身子好好伺候宁亲王——他从未为自己活过。
可他如今也算是死过一遭的人了。
他真的再也不想,像从前那样活着,做只任人摆弄的蚱蜢。
王谨之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出了太月池园。
他站在青花石板上,望着一左一右的岔路,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低下头,和程亦轩无声地对视着。
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王谨之和王管事这两个名字之间无声无息的厮杀,只是走了这几十步,他已感到筋疲力尽。
对程亦轩的情,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心中那层忠义和规矩纠缠在一起的枷锁,他苦不堪言,却又隐约感到一阵解脱。
“谨之哥哥,往左边……是鹤苑大院,你若要抱轩儿往左走,便放我下来吧。轩儿是回去,还是去别的地方,请你莫要管了。”
他怀中的少年忽然仰起脸蛋,神色前所未有地执拗起来,他从未见过一向柔软温顺的程亦轩露出过这样坚决的模样。
他紧紧地搂着程亦轩的身子,他无法放开,他不想去左边。
“右边是谨之哥哥的丹心阁。”
程亦轩咬紧嘴唇,他的眼神,在月光下被洗练得纯粹,又大胆。
他直直地望入王谨之的双眼,那勇敢得近乎无畏的眼神,几乎让王谨之的胸口都为之发颤:“谨之哥哥,你带轩儿回去……好不好?”
王谨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胸口被撞得一下子生疼,可那疼中,却又仿佛有火焰从中窜了出来,剧烈地燃烧起来。
今夏已快要尽了,夜色中的花香带着一丝宛如狂欢尾声的淫靡余烬。
那味道钻入他的鼻腔,他的手有些发抖,可浑身上下却前所未有地炙热起来。
那是一种腐朽了多年后,突然之间活过来的感觉。
“轩儿……”他低下头,叹息一般唤出了这禁忌一般逾规的两个字。
少年听他这样唤,脸上执拗的神情尽数褪去。
那双桃花眼一下子湿润了起来,饱含着绵软情意地看着他,他一下子用双臂紧紧地搂住王谨之的脖颈,那一瞬间,他像是一朵海棠花,突然在月夜下绽放了开来。
王谨之听到程亦轩在他耳边,用柔软的嘴唇摩挲着他的耳垂,呢喃着耳语道:“谨之哥哥……我们不守规矩了,我不要再做王爷的人,好不好?”
“……嗯。”王谨之紧紧地、紧紧地抱着程亦轩,一步步,朝右边走去。
“好哥哥,轩儿只喜欢你,你要了轩儿,好不好?”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像是哽咽着一般地继续道。
“嗯。”
天边夏月,长风飒沓。
王谨之的步子越走越快,他再也不会回头。
……
王谨之是熟悉王府侍卫的夜巡路线的,再加上丹心阁本就偏僻,他抱着程亦轩,双目凝神观望着四周,背绷得紧紧的,一路大步地走。
直到猛地撞开丹心阁的门,王谨之才总算心里一松,低下头时,却见程亦轩在他怀里,脸上全无半点紧张的神情,像是把这世间一切都浑忘了,那双桃花眼就只是动情地望着他。
王谨之方才走路时还不觉如何,这时突然和程亦轩独处一室。
两个人衣衫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一起,这才徒然感到怀中少年的身子竟是那般轻盈柔软。
他登时一阵口干舌燥,心下一慌,不由将程亦轩放了下来。他退后了两步,一时之间竟有些呐呐地不知所措。
王谨之身为王府大管事,处事老练,极少有这样笨拙的时候。
可和程亦轩的情实在太过胆大妄为,他一生人如其名,谨之慎之,实在万万没料到一夜之间竟会全盘失陷。
程亦轩突然被王谨之松开,随着堂中一阵夜风吹过,他看着与他有些疏离的王谨之,不由微微打了个颤。
可他只是低下头,用手指解开腰间的丝带,然后将整件湿透了的月白衣衫从肩上慢慢地褪了下来。
摇曳的灯火下,全身赤裸的少年怯生生地站着。
他努力用手臂掩住胸前那一片刺眼的、还未完全结疤的鲜红鞭痕,可怜地看过来:“谨之哥哥……”
“轩儿身上难看得很,是不是?”
王谨之只觉脑中“轰”的一声——
情欲的火焰烧尽了他的全部理智,可那一刻,他脑中却又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已然明了他的宿命。
什么大管事,什么王府的权势,今夜之后,都已经无关紧要。
从此以后,他都只要眼前这个人。
他一步上前把程亦轩的身子架了起来,扔在床榻上,然后解了自己的衣衫就压了上去。
王谨之不敢急着动,他扶着程亦轩的腰身,只觉得少年的身子在克制不住地酥软打颤,那感觉,又分明好像不是因为疼。
程亦轩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他的确是快乐的。
他曾在潇湘馆里无数次被强硬地打开身体,教导着如何去用自己隐秘脆弱的地方取悦旁人。
进了王府之后,他作为鹤苑公子,身上的每个部位更像是为了让关隽臣肆意发泄而精心准备的,他自己,从来无欢愉可言。
他虽有自己的名字,可这一生却一直活得像个器具。
程亦轩本和摆在房里的一盏烛台、一张案桌没什么两样。
只有这一次,当王谨之和他合为一体的这一次,他真真正正地感到了快乐。
这个夏夜,是他第一次悄然生长出了自己的肉身。
他在这一刻终于有血有肉,有情有欲。
他喜极而泣。
原来做这个叫做程亦轩的人,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夏夜里悄然下起了小雨,床榻边的雕花窗半掩着,任由那细细碎碎的雨滴钻进来,点点地飘洒在跪在锦被上承欢的少年身子上。
雨水翻搅着泥土带出一丝淡淡的腥气,那味道像隐秘而见不得光的情欲,却在屋檐下越发潮湿而又绵长。
王谨之嘴唇慢慢地向下,吻着少年单薄胸口上的伤痕,还有腹部上圆圆的小肚脐。
他抬起头来时,眼里满是深情和歉疚,几乎是叹息般喃喃低声道:“我的小轩儿,我的宝贝儿,我叫你受委屈了。”
程亦轩胸口兀自在起伏着,他眼里湿润地深深望着王谨之,只是摇了摇头。
他不委屈,他能有今夜,这一生已值了。
“谨之哥哥,你再抱一会儿轩儿成吗?”
少年的手指悄悄地勾住王谨之的手掌,仍泛着情欲红晕的俊俏面上,渐渐漾起了一个甜蜜中又带着一点央求的可怜笑容:“我、我还不想回大院……你再抱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是那么的懂事乖巧,哪怕多么地想要和王谨之就这样耳鬓厮磨一整夜,也知道若是恣意妄为便会为王谨之招致大祸。
他只能辛酸地乞求着再多一点点的温存,哪怕只是片刻。
王谨之眼里红得厉害,他抬起身把程亦轩整个人死死揉进怀里,用力地抚摸着少年柔顺光滑的发丝,嗓音都因为过于痛苦而沙哑了起来,他一字一顿地道:“轩儿,王爷待我恩重如山,他如今处境已到了最艰难的时候,我此时绝不能离他而去——忠义二字,我已不能尽一个忠,剩下的义字,怎么也要保全,我知道委屈你了……我的好轩儿,你信我,此间事了,我会带你走,我一定会的。我此后一生,都是你一人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王谨之的语声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刚刚那般的抵死缠绵,如今却要他狠心把怀中的少年松开,送回那个冰冷的鹤苑,他心如刀割啊,
“我信。”
程亦轩把脸乖顺地埋在王谨之的胸口。
他握着王谨之的手,轻轻的语声却出奇的平稳:“谨之哥哥,你心里有我——我不委屈,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王谨之的胸口那么宽阔,心跳那么沉实厚重,他依偎在那儿便觉得心里踏实。
他不委屈,也不害怕。
淅淅沥沥的细雨仍然时而洒进来,他们紧紧地相拥着。
天明以前是最后的痴缠。
成德三年的夏,在那一夜终于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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