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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花园售楼部，人山人海。
千华抱着俩包，紧跟在李泉屁股后头，生怕一不留神，人就丢了，“泉哥，好吵啊。”
“废话，又不是都没长嘴，”李泉在众人围观的楼盘模型前停下，叼着棒棒糖，随意一指，“内块儿咋样。”
“………”鬼知道哪块儿，千华热得一身汗，“哥，你看房子干啥。”
“当然是想买啊。。”李泉悠道，眼光瞎逛，看似琢磨认真，实则屁名堂不着。
“…………现在？”千华问，“哥，你首付够十分之一了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够，”李泉笑了下，“我这些年省吃俭用，还是存了点儿值得看的。”
千华瞪大眼，“可这小区，首付得一百来万啊。”
“我手里大概有。。”李泉看天，盘算了下，想了会儿，努努嘴，“看能不能再找人借点儿。”
“你有多少啊。”
李泉比了个“九”。
千华“靠”了声，“你居然攒了九十万！”
“九万啊傻，”李泉笑道，击了下他脑袋，“九十万。。把我卖了都不够。”
“…………”还他妈真是刚好够十分之一啊。
千华想了想，“哥，等咱再多攒一个鸭蛋了，过来看也不迟呀。”
“阿华，”李泉道，“你说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掰着手指头，“我十六岁出来，到现在，七年了，还是这副样子。”
“你说，我要再多读几年书，二十五六出来混，岂不是四五十了依旧一无所有。”
“哥，话不能这样讲，”千华道，“知识分子跟咱那都不是一阶级。他们读书是拿知识换银子，咱读书是拿脑子里的屎睡大觉。挣钱越快的，表面上也越轻松，越体面。你看有哪个开保时捷的，会戴着工人帽搬砖？不存在的。”
李泉叹声摇了摇头，“可惜了，咱娘要是能供我读书，谁不爱享福啊。”
“等你有钱了，买了房，成了正儿八经北京人，”千华笑道，“再去学习也不迟。现在不很多那种，什么，成人自考啥的。。”
李泉苦着脸，“那我啥时候才能娶媳妇儿。”
“…………”千华一愣，“。。啊？”
李泉道，“我就想着，二十五之前搞个房子，正好，把老家那套卖了，贴补点儿。”
“以后人姑娘见了我，一看，北京人，再一看，还有房，再再一看，还有存款！？”李泉挺了挺胸脯，“我就不怕没人要了。”
“…………”千华不知怎么，莫名有点儿心酸。他失笑，“哥，你本来也不缺人要的。”
李泉已经满脑子都是他宏伟的人生地图。
“哥。。”千华沉默了会儿，轻声，“你。。很想结婚啊。”
“不算是，也就。。”李泉缓慢眨了下眼，手指转了把，揉搓了下脸，目光放空中，汇成一粒渺小而明亮的星点，
“就想有个家吧。”
他没见过他爸，他妈五岁那年，村里爆发疫病，走的仓促。
最后一面，他陪在他妈床前。赶来几个亲戚，哭的像叫魂，他一滴眼泪也没掉。
他就记得，那天的橘子，他妈半个，自己半个，怪甜的。
那股子甜味儿，一直在他的生命中支撑，转二十年。
李泉挺想有个家的。挺想这世上，有一个可以全心依靠的地方。
他妈死后，再没有任何时候，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千华看着他，末了，笑了笑，眉眼淡丽，很浅一层低落，“哥，都会有的。”
“你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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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宅。书房。
聂滟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眼光失神。
她昨晚又做了噩梦。这个梦纠缠了二十多年，未来，还会继续。
周家老董事，明媒正娶的妻子，仅聂滟一个。
聂滟其实并非不能生育。起初，她是有孩子的。
婚后第二年，聂滟怀孕，周家上下皆是欢喜，老董事待她如宝，那段日子，二人如胶似膝，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十月怀胎，聂滟诞下一子。他是周家第一个孩子，得到了所有的宠爱。
周董事老来得子，十分珍惜，并取名“周龄微”。
勿谓寸阴短，既过难再获，勿谓一丝微，既绍难再白。
岁月蹉跎数载，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但求以琐碎之幸来燃微光，驳去迟暮之憾。
但是，周龄微六个月的时候，一次，保姆带着出去，便再没回来过。
他被人贩子拐走了。
那是聂滟一生难释的梦魇，也是周家缄口不言，谈及色变的秘密。
自那以后，老董事性情大变，风流于人间，梦醉于声色，忘乎所以。
聂滟再没有过孩子。但很快，周家就多了两位新的女主人，即二夫人苏嬛，三夫人楚星。
两位夫人皆有孩子，除了聂滟。
恍惚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碰了两下。
聂滟偏头，手指释了眼角的湿凉，迅速调整了情绪。
在旁人眼里，她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强悍，美丽，又高傲的，周家大夫人。
来人是元若和老莫。
老莫一眼便看出她哭过，毕竟服侍了几十年。他低下头，没说话。
元若上前，敬道，“夫人，周慕熠要出国了。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聂滟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他，“你觉得呢。”
元若微笑了下，声音迟钝些，“阿若有一主意，只怕夫人不愿。”
聂滟道，“说就是了。”
老莫余光瞟了眼元若，隐约的厉色。
“周慕熠出国，我们阻止不了，但可以派一卧底，跟他一起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周慕熠真的找到董事长第二份遗嘱，我们的人，也方便抢先一步，直接动手。”
老莫脸色微变，似是意识到什么，没忍住低吼了句，“阿若！”
聂滟面无表情看了眼他，“老莫，你有话讲。”
“。。属下，没有。。”老莫低声，脸色青了些，“只是觉得，卧底这类，风险极大。周慕熠为人精明，被他发现，在宗族面前，以此为话柄，反将我们一军，那么。。”
“莫伯伯真是年纪大了，岁数越长，胆子，怎么反倒比我还小了，”元若低笑，眉间寒光，“若是发现了，也没关系。”
“死人的证明，”他一字一句，“又有何意义呢。”
老莫脸色一白，心里一凉，怒瞪着他。
聂滟思考半晌，“阿若说的，不无道理。。”
“夫人，”老莫急声，“此事需再商榷，关乎人命，不可草率决定。”
“难不成，要等到周慕熠取得遗嘱，回到周家，亲手推夫人下台，”元若启唇，“咱们再商榷？商什么呢，如何逃亡吗？”
“你。。。”老莫气急。
聂滟头有些疼，看向元若，“直接说吧。你觉得谁合适。”
“夫人！”老莫又道。
元若嘴角轻蔑一勾，抬高音量，“阿泉曾在周慕熠手下做事，他对周慕熠，应是我们当中，最了解的。”
“阿泉。。”聂滟蹙眉，沉思下来。
老莫狠狠瞪了元若一眼，立马道，“夫人，阿泉过于年轻，处事虽算干净不留后患，可性子过于单纯，心不够定。派他去，恐怕收效甚微。”
“就是因为他最蠢，才更容易骗过周慕熠，”元若笑道，“聪明人不跟愚者讨价还价，这道理，您没听过吗。”
“夫人，”他继续道，“请您好好考虑。我认为，除了阿泉，再没更适合的人选。”
——————
周一放学，李泉在学校门口等姜西。无聊，就跟拿推车卖水果的大妈，讨论种植鲜橙的施肥技术。
姜西一出校门，李泉朝他扔了个橙子，正好砸他肩膀。
“…………”姜西无语地看着他。
李泉走上前，难得没咋废话，掏了把荷包，摸出几张红票子，塞他书包侧边口袋，转身就撤了。
“…………”姜西摸出那揉得皱巴的几百块，愣了愣，朝他追了过去。
他把钱还李泉，“什么意思。”
被李泉推回去了，“医药费，饭菜食材费。”
“…………”姜西一怔，“不需要你还。”
“我不欠你人情。”李泉道，“知道你不缺这点儿，留着买试卷吧。”
姜西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你。。。”
李泉没瞅他，目光大喇喇扔在街上，扫着路过美女。
姜西望着他，嚅了嚅唇，“你不像会还钱的，平时不最喜欢贪小便宜吗。”
“…………”李泉瞥了他一眼，“能不说实话吗。”
“还你钱呢，就是想了结一下咱们的事儿，”他道，“视频，我不欠你了，你朋友，我一段时间里也不会骚扰了，你绑我干那档子事儿，就拿生病给我做了顿饭，我也不跟你计较了，计较多了显得我挺娘的。”
“总之，”他扯了下姜西的书包带，“好聚好散。”
正要走，却被姜西一把拽住。
姜西沉默地看着他，眼珠子看似没动，瞳光却暗暗闪烁，深而静。
“…………”李泉试图抽回胳膊，姜西的手跟他主人一样，定住一般，钳着他。
末了，姜西道，“你还没还完。”
“…………”李泉皱眉，“什么没还完？”
“你绑架我，这件事，”姜西轻声，一脸清白无辜，“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泉瞪道，“你没抓过我吗，你不仅抓了你还。。”
“那是你自找的，”姜西打断，把几百块钱还给他，看着一脸懵的李泉，“反正，我没说过去，这事儿就没完。”
“。。。”李泉沉下脸，“你不是故意找茬吧。”
“那你想我怎么办，”他道，“给你跪下，磕个头认个错？”
“要不要再补柱香啊。”
姜西道，“手机号给我。”
“…………”李泉皱眉，“啊？”
还没“啊”完，姜西已经拿了他的手机，互通了下，就完事儿了。
李泉黑着脸夺了回去，姜西边存号，边道，“我有事找你，你就过来。”
“别让我找不到人。”
“…………”李泉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我依稀记得，我是给姓周的打工而不是姓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