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1 / 1）

“去见谁？”徐恨问她。

眉眼温柔的魔女说道：“你的哥哥。”

徐恨咽下喉咙的干涩，伞撑在头顶，他抬眼望去，死人们摇摇晃晃地为他们让出一条路，阎清绝等人跟在他身侧，歌吟没有对他们出手。她只是歪了一下脸，水珠从颧骨滑落，她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徐恨身上。

徐恨熟悉这样的带着点儿狂热和厌恶的目光。

他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鬼千面、许空空、许长妄用这样的目光打量他，也用这样的目光告诉他——他是不死不生的黑龙转世，也是不死不生的怪物。

“我哥哥死了。”徐恨笑了起来，他认真地重复了一次：“我哥哥死了，我杀的。”歌吟眨着含水的眼睛，那细细的黛眉拧起来，像两个向下的钩子，钩出眼泪底下的怨和恨，“你不但杀了你哥哥，还杀了我姐姐，杀了许多无辜的人，你是在杀戮中出生的怪物。”怨恨喷涌而出，和冰冷的水珠一道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怨恨截然而止，消失了。

歌吟转过头，不再看向徐恨。

徐恨的手被抓住了，阎清绝抓着他，突然上前了几步，拦在徐恨身前。

风雨渐歇，山川无声，天籁、地籁与人籁遽然远去，而从山脚到山顶一路亮起来的火光如金乌坠落，割裂夜色，惊醒了枕于月阙下的幽幽梦魂。

阎清绝看着自火光中走来的人，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刻变得紧绷，蓄势待发。这个本该死在紫禁前廷的人居然活了过来，许长妄身姿挺拔，走得不快不慢。他终于停在阎清绝跟前，徐恨又感受到了熟悉的目光。

“好久不见。”他的哥哥如是说。

歌吟收起伞，她站在许长妄身侧，霎那间又变成冰冷无情的天魔女。

徐恨惊讶地说道：“你，你没死？”许长妄温柔地点了点头，他皮肤光滑，眼神清明，除了过于苍白的肤色外，看起来和活人毫无区别。

徐恨想起路上阎清绝告诉他的往事，想起还未来得及多看他一眼的母亲，想起母亲那一份创造了奇迹的爱，万般惆怅涌上心头，千种情绪于喉中滚动，将汇聚成的万语千言化作了三个字：“对不起。”

许长妄说道：“哥哥不怪你。”他朝同母异父的弟弟张开双手，这是拥抱的姿势，他应当拥抱眼前失散多年的弟弟，毕竟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徐恨亦应当拥抱眼前失散多年的哥哥，可是他抬起手臂后又放下，他其实并不怨恨许长妄，哪怕许长妄给他下套，害他捧出的一颗真心摔得粉碎。

他只是有点胆怯，在面对哥哥的时候，仿佛这一个拥抱能让沉睡了二十多年的梦魂从往事中醒来，那是母亲的梦魂，也是爱的梦魂，这么多年，一直在复仇的呓语中徘徊，从未离开。

许长妄放下手，徐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因愧疚与胆怯交锋，错过了一个等待他许久的怀抱。

许长妄声音依旧温柔：“徐恨，来跟哥哥回家吧。”

徐恨摇头，他看着阎清绝高大的背影，激荡的情绪平静下来，嗓子眼塞住的棉花不见了，他说话一下子顺畅许多：“黑帝在哪？我要见他。”

段朗日握紧手中的剑，他按捺下内心的兴奋，他好奇那个同当今天子长得一样的黑帝。他要用他的剑割开黑帝的喉咙，鲜血将染上盛世这块帷幕，他便保护了帷幕之下的芸芸众生，他是盛世最忠实的捍卫者，是盛世铸就的最标准的侠客，在权’’力机构的运作下斩奸除恶。

他从不轻视苦难，就像他从不轻视那些遍布江扬城的流民，但他也从不执着于追问苦难从何而来，他习惯缄默。

应震泽同样兴奋起来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要杀黑帝，凌云志气如潮水般喷涌而出，他是盛世的记录者。他喜欢搜集惊心动魄的素材，就像搜集那些漂亮的眼睛。他亦从不追问，不是习惯缄默，而是苦难只是他的素材，追问毫无意义。

若他杀了黑帝，成功捍卫这盛世，避免天下纷争，他仍称得上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侠客，无论此举出于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