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1 / 2)
她有许多儿子。
她像母鸡下蛋似的,幼崽们一个接一个地孵出来。儿子们在她的血泊与疼痛中来到人世时,丈夫还在地里劳作。
她和丈夫都生长在黑黄的地里,呱呱坠地的儿子们也曾轮流在她和丈夫的背上朝黑黄的土地打招呼。
儿子们要熟悉土地。
就像熟悉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一样,土地与他们的生命有着最密切的关系。
可是大旱来了,熟悉的土地变得陌生,烈日如镰刀,割断了生命和土地之间的脐带,在土地中孕育的生命即将过早地迎来死亡。
她背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拉着蹒跚学步的儿子,和骨瘦如柴的儿子们一起逃离家乡,逃离死亡。
这一路上,她失去了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失去了蹒跚学步的儿子,只剩下两个骨瘦如柴的儿子陪在她身边。丈夫身染重病,须人搀着才能走,骨瘦如柴的儿子们抓着爹的手,成为两根骨瘦如柴的拐杖。
她捧起地上的水,小心地舔起来,这是雨水积成的水洼,她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一场雨。
重病的丈夫死在昨天的雨夜里。
而那两根骨瘦如柴的拐杖,从篷布下冲出去,狂乱地挥舞起手臂,张开嘴巴,发出嘶哑的嚎叫,雨水灌进他们的肚子,他们叫着、跳着、笑着,直至声音渐渐弱下去,手臂不再挥舞。
她拉不回疯狂的儿子们。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们在暴雨中死去。
她像一条狗,在天还未亮,城门刚开的时辰,悄悄从门外爬进来。
就算这一夜接连失去了身边所有的亲人,最后只有她一人活着来到江扬城,寻求黑帝的庇护。
她也不悲痛。
对她来说,悲痛不及她手里这一捧肮脏的雨水。
她可以就着水,吞咽**上的最后一块树皮。
她一边舔着手里的水,一边望着头顶被暗巷分割成一条细线的天空。她的眼睛睁得痛了,仍看不见天空中遍布金黄大米的家乡。
突然有一个人蹲在她面前。
面如冠玉的少年抬起手,擦去她脸上的污垢,她恶狠狠地盯着这少年,仿佛看到了散发着香味的米饭。她一口咬在少年的手上。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这少年的年纪和她死去的儿子一样,她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