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下（1 / 2）

政治犯被关押在地牢最底层。即便是做做样子，也没把言喻真转移到地面上。秦云龙要用阴暗压抑的环境时刻提醒他们——见一面已是难得的开恩了。

言喻真欹斜身子，头颅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搭在牢门上。胡须满颊，头发许久未剃，长长垂在唇边，随着鼻息偶然动一下，又动一下，才知道这原来还是个活人。

远远传来铁锁的松动声，开到第二扇门，言喻真登时惊醒。

他挪正脸，竭力想要显得精神些，但挂在栅栏上的手如同炸熟的萎缩的鸡爪，就这样把他和盘托出。

两个心比天高的哥哥，见到此状竟一同红了眼。言喻真不由要笑他们了，笑声粗嘎失真，很久才缓过气来，叫道：“三哥……四哥……”

地下没有窗，没有光，笑出声来长兄们才能知晓，晓得他是笑着见他们的。

“你们……是不是送了、送了很多大洋进来……”言喻真含笑咳嗽道，“别……花钱了……这里都是……光收钱……不办事……”

银子在政治犯里行不通的。吃穿住行的恶劣倒也不值一提了，就怕用断食断水、不许睡觉来逼供，那是最毒辣的手段。

有许多时候言喻真都以为自己到头了，求死不能，再多渴一天，什么信仰都是他妈的狗屁。

“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你知道将来在困苦中你会否认你现在的信仰，你会以为你是白白地浪费了青春？”

他突然认识自己的软弱，继而发觉生命中的光源——一切高尚情怀，原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一旦窥破玄机，言喻真仿佛从形而上的理想中脱出，还原成一具血肉之躯。真正的勇毅是人性，不是神性。

他开始回忆一切精美的享乐的奢靡的。想穆桂英带了降龙木投嫁宗保，真是不值，又想苏三起解，“两旁的刽子手，吓得我胆战心又寒”，便在辣椒水中自嘲地会心一笑。

曾经与兄长们逛过的庙会，端详过的明月，看过的戏，拜过的菩萨偷过的桃，一霎间全回来了。

方哥哥说这个菜先炸后烧，起锅勾糖汁。

人生中第一辆自由车，第一枚胸针都是三哥赠的。

四哥教他背过许多诗词，“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多么欢喜可爱。

他躯体或许千疮百孔，灵魂却投入美梦，苦中作乐，至少捱到了今日的重逢。

但少了一个人，言喻真茫然地四下望了望，“小方哥哥呢？”

“元帅只批准了我和阿肆。”言迩南不动声色道。

言余矜怕自己一时心绪不忍，泄露了端倪，转而询问老七：“饿不饿？渴不渴？”

今日借探监的东风，言喻真罕有地吃了顿饭，但饿鬼哪会嫌粮多，连连点头。

言余矜拧开军用水壶，用里头的糖水把白面包泡软了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