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上(1 / 2)
剧院排演时,场前叫舞台灯打得雪亮,演员的容貌在曝光下便很荒谬,如一张张漂浮的面具,男人的唇也漆成血红色,每人睁着一双聚灯下泛棕色的莹眼瞳走来走去。原来离远了看,文明戏如此像鬼戏,大约也是因为座席冷清。
场务们在台前忙碌,言余矜立在阴暗的最后一排,发旋的短毛被投影机器的余光映显出来,茸剌剌的,在体面的气质上显得滑稽,不合年纪。
他叼着一根烟,披着外套,不多时,那位旧友就寻过来了,这场戏没有李青仁的角色,他还是抱怨了他几句:“如同木偶。”
言余矜话中有话:“演员又不一定真是来演戏的,你也不是导演,还得了部新剧,偷着乐吧。”
“你那出戏取个什么名?”老友这才想起问他。
“大敌在前,就叫《同袍》。”
朋友有些异议:“我叫你写爱情故事,你写一对好朋友给我。”
言余矜用茶瓶接着烟灰,“你怕太不商业,我倒是研究了,一来男人比起男女缱绻更想看英雄气概,二在太太小姐们,你弄两个漂亮的男子,比一个更让她们高兴。”
一番话后老友扶了扶眼镜,侧目看他,“你晓得我最服你什么?雅俗共赏。”
“别,”言余矜求他嘴下留情,“还是一直俗着吧。”阳春白雪就和俗世的快乐有了隔膜,他只求身旁有人,碗中有粥,再来一点白糖就圆满的生活。切莫贪心。
台上第一幕,白露和故人也恰说起“从前”。
叙旧,他们难免提及在平津的一些朋友,实在是景况大变,谁阔了,谁出山了,谁又逃到香港了,稀稀落落的,老友忽而问,“你还记得贺廖吗?”
突如其来,言余矜竟对这名字反应了一会儿。
“他现今落魄了,一直问我找事做。”
言余矜纯是奇怪,默着等他后来的话。
“大家都晓得他太太有钱,但也被他拿去跟人做投资,全赔了,”老友神神秘秘地别过身子,“说是你三哥做的局,我是不信,你三哥缺这点钱?坑他做甚么。”
言余矜却觉着真,三哥性子上护短,总是背地里偷偷料理弟弟们的事。
“所以我历来不很信钱生钱,还是田地来得稳当。”言余矜淡淡笑答,神态一如既往。
话题不着痕迹地转开,对方又说给他介绍外室,也真心是为他着想,大龄未婚虽算不得稀奇了,但总会招来些男人很在意的诽谤,说言余矜那方面不行,或者总在外面风流,惹了花柳病。
言余矜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态度,徐徐吐出口烟圈。朋友是聪明人,又在法兰西同过学的,对他较为了解,心中蓦地会意,骇然问:“你同那少帅……有一回事?”
言余矜体贴地递上一根压惊的烟,拍了拍他肩膀。
“还是你狠,”朋友惊叹,“‘诸侯世子’那种人物都能恋。往后看什么女子不是难为水了。”
同性恋在这年代并非大不了的——王朝交替时,世俗往往对此很宽容。尤其若抽过满清这一段,回到明末时候更是,吴地北京又乃风气流传最盛处。
可不论男女,都只当是学生时代的乐子,并不当真,婚还是要结的,言余矜这么就显得太痴了。
某些问题也惟同年之人才会想得到:“他那么年轻,难不说是一时新奇,你总不能不留个一儿半女,别叫落得年老无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