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番外·孝子不匮(1)(1 / 2)
番外·孝子不匮
窗外的雪一直在下,飘飘簌簌。
蓝色冰纹的门帘微微拉开一隅,卷着雪片的寒意稍稍透进房间里,变成点点湿意。
房间中心烧着一个铜炉,炭火在炉子里噼噼啪啪地烧着。地板的托盘上,放着湖绿的青釉拖碗,碗中温着一只翡翠绿釉的兽足执耳壶,足尖呈现浅淡的白色。
壶中温着琥珀色的酒液,早已热得透彻,散发出浓郁扑鼻的香气来。
翡翠绿兽驮琥珀,问君年来不归意。
男人盘腿坐在软榻上,身上盖着皮绒内里的鹤氅,眼睛似闭非闭,似睡非睡。他轻轻打了个响指,那只兽足执耳壶便伸长了壶嘴,将酒液倾注到卷叶纹的青玉杯中。一个雪兔驮着那青玉杯,只一跳,便安安稳稳落到了软榻前,将杯子送到男人手边。
“不好了!神君,锦道城失陷!相爷发来急书,问神君意欲何为?”
“不好了!神君,崔九郎率兵攻下离亭城,我部教众拼死一搏,损失极为惨重!相爷送来急递,令神君速速召集教众,前去解围!”
“不好了!神君,兵部侍郎苏海宁,督军三万,已到西江城门之下。相爷他——”
只听“啪”的一声,青玉酒杯被掷在墙上,摔碎成了前片万片。男人卧在软榻上,静静地听着,任凭那些声音来了又去,仿佛和自己毫无关系。
酒是好酒,尝在口中,却无来由地充满着苦涩。室中明明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却无端现出另一人的身影来。
紫金钗,绿衣裾。
空灵的琴声从某个方向传来。男人抬头去看,却只有风卷着雪花,惊动了门帘上的如意玉钩。
什么人都没有。
顺手拿起一旁的木雕佛头。乌檀木上已经现出半个佛头的模样,却始终缺了另外一半。已雕好的半个佛头,慈眉善目栩栩如生,也许是因为如此,雕刻的人才始终无法下手,去琢磨另一半的样子。
佛物有灵,或许雕刻的人觉得,如果被一对完整的佛目注视着,自己的人生,就要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青藤的纸卷“啪”地一声,从书架上落到地面。男人勾了勾手指,那卷青藤纸便晃晃悠悠,落入自己手心里来。
指尖轻微一疼,血迹在青色纸面上逐渐渗出,又飞速消失,仿佛有人在绝望地快速写下词句。
太上龙尘走玉华,白云苍狗到天家。借我阴兵三十万,敢叫皇庭换人家。
青霓扣额呼上神,凡子参拜南天门。他年若遂凌云志,兰苑旌旗动嚣尘。
有人轻轻笑了。
男人猛然回过头,想去看是谁发出的笑声,却只见风声卷着雪片,滚入通红的炭炉里,连轻响都不曾发出,便化成了一丝白烟。
夫君——
分明有手指勾在自己的肩上,男人猛地回头,却只是鹤氅与自己的发丝纠缠。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夫君明明写得一手好青词——
男人猛地起身,赤脚站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里。
黄铜镜里,倒映出病中女人疯癫的影子。
那一双眸子,愁容中带着怨,含着恨,燃得极亮,仿佛就要喷出火来。男人跌跌撞撞走到炭盆边,抓起兽足执耳壶,用力扔到铜镜上,跌得粉碎。那雪兔受了惊,连蹦带跳,窜到了角落里。
室中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风雪的簌簌声,和一室浓郁的酒香。
并不存在什么女人。
男人缓缓走到铜镜前,看着打磨精细的铜镜中,映出自己的脸。
好漂亮的一双眼。二十年前,那人曾经这样称赞过。
如今,男人只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疲倦和冷漠。
与那人如出一辙的剑眉星目,却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漠疲倦。
我老了,男人心想。当一个男人开始变得与自己的父亲相似的时候,他就开始老了。
“神君,我们派出的最后一脉獦獠法师回来了,您可要去见他们吗?”
门口有人恭恭敬敬地问话。
男人沉吟了半晌:
“地牢里的那人怎样了?”
“用蜜水喂着,无性命之虞。放心,属下们都用心得很,神君您交待过,全教兴衰就系在他一人的性命上。”
“他毕竟是当朝御史,有他捏在我们手里,朝中的人便可暗中相助赵相,制衡圣意。”
男人对自己轻轻一笑。助不助益又有何用?这大厦,终究是要倾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