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龙窟寺（21）（1 / 2）

僧灵罗猛地睁开眼，将神识撤回到自己躯体里。他见地上的白鹰双瞳收缩成一点，似是被刚才的画面勾起了极为痛苦的回忆，但瞳仁又慢慢涣散开，流露出迷茫的神情。连那狐狸都看了出来，轻轻道：

“它看起来不太开心。”

僧灵罗忽然想起一物来，在锁妖囊里掏了掏，拿出一枚青色琉璃宝珠。那狐狸一见，“咦”了一声：

“这不是李紫姑身体里的那颗珠子吗？大和尚，你曾说这宝珠，可能与大鹏金翅鸟有关。莫非这白鹰追着你不放，就是想要这宝珠？”

僧灵罗点点头：

“我在它的脑子里读到了迦楼罗的记忆——迦楼罗即是大鹏金翅鸟。佛经记载，迦楼罗死前，会用全身的灵力化作青色琉璃珠。这白鹰不知和迦楼罗有何关系，不过我猜测，多半和这青色琉璃珠有关。”

他将那琉璃珠递到白鹰面前，见它金色的眼眸中绽出一道精光，一对硬喙张了又张，喉咙里迸出嘶哑的叫声。僧灵罗故意将那宝珠收在掌心，厉声逼问道：

“你想要这青色琉璃珠？你为何会有迦楼罗的记忆？你和迦楼罗是什么关系？”

那白鹰的瞳仁又猛地收缩了一下。只听那狐狸轻轻问：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吗？”

那白鹰的金色眼眸里，忽然充满了泪水。

僧灵罗与那狐狸对看了一眼。僧灵罗叹了口气，也随着放低了声音，问：

“天龙八部本非人间之属……你究竟是怎么来的人间？莫非你在人世流连，就一直为了寻找这颗宝珠？你一直追随邢家，难不成就是因为，这颗宝珠被沉在邢家井底的缘故？……”

那白鹰低着头，张了张硬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那狐狸伸出手，不待僧灵罗阻拦，轻轻搭在白鹰剧烈起伏的胸口上。那白鹰竟也不再挣扎，任凭那狐狸轻轻抚摸着。只听那狐狸柔声问：

“你想家吗？”

那白鹰抬起头，忽然扇动起翅膀，小刀子似的羽毛将野草连带着泥土扬起。它嗓子里发出尖锐而嘶哑的声音。

那狐狸轻轻将手指搭在僧灵罗腕上，小指微微按着那青色琉璃珠。他偏着头，仿佛有几分怀疑，又仿佛在认真考虑：

“如果我们把这琉璃珠给了你，你还会帮着五通神君，和我们作对吗？”

那白鹰突然将头向前抻着，仿佛要将头挪到那狐狸的手指边来。那狐狸吃了一惊，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求救般地看着僧灵罗，道：

“大和尚，我们该怎么办？”

僧灵罗苦笑了一下。或许，最一劳永逸、福泽苍生的做法，就是杀了它。

他忽然轻轻一笑，问那狐狸：

“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佛法故事吗？佛祖遇到了鹰，鹰要扑击兔子，兔子却要逃生。佛祖想要放了兔子，鹰问，兔子固然无辜，难道作为鹰的命运，就活该被饿死吗？”

那狐狸跟了僧灵罗多时，自然知道他是要打禅机，眼珠微微一转，便顺着他的思绪反问：

“佛祖割肉饲鹰，得以拯救兔子。可是这岂非自欺欺人吗？鹰隼但凡活着，就会继续捕杀兔子，也迟早会有兔子丧命。那么佛祖一念之仁，岂非会导致更多的屠戮发生吗？这样的仁慈，真的能被称为‘仁’吗？”

僧灵罗微微一笑：

“那么，什么是真的‘仁’呢？”

那狐狸不假思索，顺口道：

“不杀生、有佛心，不就是仁慈吗？”

“可是如果不杀生，那么鹰隼迟早会杀更多生灵——那么，不杀生究竟是仁呢，还是不仁呢？”

那狐狸被绕来绕去，自己倒先糊涂了，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僧灵罗见他怔忡的样子十分可爱，不禁捏了捏那狐狸的腮帮子，笑道：

“所以，修佛之至，不在‘不杀生’。‘不杀生’是一种具体的规范，是‘有为法’，亦是邪法，无法通往真正被救赎的彼岸。”

那狐狸更加迷惑：

“那什么是真的佛法呢？”

僧灵罗之前本未想到过这一层，如今被柳相子的“爱欲”之论略加点拨，忽然福至心灵，滔滔不绝起来：

“佛法的本质，在于一个人心中存的是爱欲，还是魔念。”

“爱欲？魔念？”

“没错。如果不去分辨，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什么，而一味用‘不杀生’这个规矩约束自己的话，那不是真的佛法，只是自己心中执着的魔念。佛祖之所以选择不杀生，是因为他能感受到，其他生灵想要生存下去的愿望。佛祖此刻献出自己的血肉救下兔子，是因为对兔子的爱，也是因为对鹰隼的爱。而鹰隼之所以杀生，是因为它只能吃活物，不杀生就无法活下去——而鹰隼也有家人，也有儿女，也有活下去的意义。所以鹰隼的杀生，也是为了爱。”

“可是鹰隼的爱很可怕，会导致其他人的死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