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龙窟寺（17）（1 / 2）

那面具上高低起伏不平，在光影中显得半明半暗，又仿佛意味深长，带着笑脸。

僧灵罗冷冷一笑，也不啰嗦，手中镇魂针立时打出。然而那镇魂针所到之处，白色面具瞬间隐入黑暗，又只剩茫茫黑雾一片。

僧灵罗试了试眉间灵犀，一无所获，索性抽出七星龙尘剑，防在面前。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见四周空无一物，冷冷道：

“无知妖物，却在这里装神弄鬼，唬人作祟。”

他听得耳后凉风一阵，迅速回身一劈。僧灵罗只觉得剑尖所及之处，斩入了一副血肉之躯里，却没有听到想象中妖物的尖叫凄厉。

一切动作突然变得极缓极慢。

龙尘剑锋利异常，轻轻一触，那面具便裂开了一个口子。剑刃上仿佛闪出一道耀目的光芒，刺得僧灵罗想要移开双目，那面具的裂口里，却仍旧只是一片黑暗。

晶莹的泪珠落地。

那面具的眼仁本是画上去的，轻轻一点，毫无生气。此时却变得又大又圆，眼角处一滴一滴渗出泪液来。一阵冷风从黑暗中吹过来，吹得僧灵罗睁不开眼睛。

风里仿佛有人在哭泣。

那面具绽成两半，陡然落地。那面具后面，竟分明是一个少年的脸，瘦骨嶙峋，一双黑眼睛中，写满着不甘、愤怨和痛苦。

僧灵罗大吃一惊，急忙伸出手去，想要去抓住那少年。然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动作极为缓慢，那少年朝后仰面跌倒，身上粗糙残破的乞丐衣服化为碎片，被风一吹，变成无数闪光的亮片四处腾起，又跌入无边的黑暗里。

仿佛一切终究化为虚无。

疼，身上在疼。“啪”的一声，有人用蘸着盐水的鞭子，抽打在皮肤上。有人在尖叫，用着几乎嘶哑了的少年嗓音。

“蠢材！《神机阴符》乃是上古神书，千年来多少人为了它，血流成河求之不得，你竟然敢惰懒不练！昨日你还可以幻化出傀儡术士，怎么今日却只能召出这些废纸？”

“父亲，孩儿也不知道……那阴符所载法术，实在是艰难异常，又残破不全，几不可解。孩儿昨日幻化出的傀儡术士，纯属意外，今日不能，也是意料之中……父亲不是说过，云照楼一门延续至今，将《神机阴符》全部法术炼成的人，从古未有吗？”

“啪”，又是焦灼滚烫的一鞭子，皮肤上几乎是开裂了的疼。男人的戾气直入耳膜：

“还敢狡辩？《神机阴符》之所以炼不成，是需要修炼者先天为四柱纯阳之命……我赵家一脉虽然延续千年，这四柱纯阳命者，却寥寥无几……若我天生有四柱纯阳命格，修炼这门阴功，也轮不到你……我赵无极筹划了这许多年，若你炼成这门功夫，重振我云照楼之兴盛，莫说区区一个凡人帝位，这九州天下何物何事，不由得我父子俩唾手可及？”

疼。眼前虽是黑茫茫的雾气，却仿佛浸染着红通通的血。少年哑着声音，惊呼起来：

“父亲，血……怎么地上有这么多的血？”

“君儿，父亲曾听先辈说过，炼这《神机阴符》，最重要的是阳气扶持，故而非纯阳之体，不能修炼。你试试这些鸡血和朱砂，对你练功可有助益吗？”

那少年坐在阴影之中，身后仿佛有隐隐的红光透出来。僧灵罗心下焦急，暗道，那《神机阴符》不知究竟为何物，多半是些邪门功夫，不可修炼。然而他刚刚伸出手，想要劝阻那个少年，却见那少年身体猛然伏下，仿佛呕出了一口血。他的身后，一个黑色的东西渐渐变得高大，慢慢变成人形，将身体展开。

僧灵罗心道不好，挥手一剑，便朝那人形的黑色怪物斩去，却见那怪物猛地膨胀开来，高至丈许，被龙尘剑一斩，嘭地一声，从中撕裂成两半，化作无数黑缎状的东西，朝僧灵罗脸上一扑，渐渐散去。

僧灵罗忙半蹲下，扶住那少年的身体，想要看他如何了。却见那少年仰起头，一张枯瘦的脸上，七窍慢慢渗出血来，嘴角带着笑，向僧灵罗道：

“没错，父亲说得没错，阳气扶持……只是他弄错了一件事情，不是朱砂和鸡血，不是……”

僧灵罗只觉得手中一空，那少年竟忽然消失，自己身体不禁朝前扑去。他稳住身形，抬头一看，见那片黑蒙蒙的雾气竟然消失，自己又来到一条小巷里。只是那巷子并非自己所在之处，而赵东君就在自己眼前不远处，竟是换了一身打扮，仍然背对着自己在前走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僧灵罗眼见得周遭房屋愈见破败，仿佛是来到了南城地带。赵东君走到一所棚屋前，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只听里面一个清脆的声音道：

“谁？是君哥吗？”

却听赵东君轻轻一笑：

“傻瓜，不是我，还有谁？”

僧灵罗还没从方才的幻境之中完全脱离出来，靠在草棚的墙壁外面，一边静静思考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心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掉入与赵东君有关的幻境里，看来这龙窟寺，与赵东君颇有渊源。这赵东君年纪轻轻，便被赵无极逼迫着修习邪术，实在也无辜得很。他听着草棚里面，赵东君与玉海棠举止亲昵，不似在相府高高在上，也不似在王府谦恭有礼。

僧灵罗心中忽然一动，若有所悟，暗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子的。只在那人面前，你方能允许自己，做个普通人，有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