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龙窟寺（3）（1 / 2）

僧灵罗被那片白光耀得睁不开眼，待得能视物时，却只见天色一片漆黑，自己身处回廊之下，远远眺望，一处小院一派灯火通明。

几个高挑发髻的侍女提着灯笼快步走过，一边窃窃私语：

“今晚郡马请了高僧，为郡主念诵一百八十遍《无量寿经》。真倒霉，今晚又是整夜不能睡了。”

郡马？僧灵罗不禁一愣，心道，这是什么地方？片刻之前，他不是还在龙窟寺后方的山房里？

他往前走了几步，却看不清脚下的道路，差点撞到迎面走来的几个小太监身上。那个被擦到的小太监“哟”的一声，端平了手中木盘，回头来看，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其余的几个小太监亦似无知无觉，为首的用尖尖嗓子呵斥道：

“走路小心着。郡主病重，腹中孩子又不足月，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就看今晚了，还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话音未落，那几个小太监亦是匆匆朝那小院行去。

僧灵罗运转了一遍周身灵力，只觉得关元之内，空空无着，仿佛自己只是个虚空的躯壳。然而他拾起一块石头，朝回廊之外的湖面投去，黑暗之中，隐约见那薄薄的石片，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涟漪。

他心想，有意思，真有意思。

僧灵罗沉吟了一会儿，心道，面前这情景不知是虚是实，却多半和龙窟寺脱不了干系，自己须得找出些头绪来。他便也朝着那些侍女太监所去的方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小院行去。

还未进门，远远地，便听见院中僧人念诵，声音低沉清弘，似暮鼓远钟：

光颜巍巍，威神无极。

如是炎明，无与等者。

日月摩尼，珠光焰耀，

皆悉隐蔽，犹如聚墨。

院子门口站着两个侍卫，院门半掩着。僧灵罗走到那两人面前，见他们仿佛对自己一无所觉，便轻轻从那门中侧身过去。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气，以及檀香燃烧的淡淡香气。十几名僧人以八圣菩提阵式席地而坐，手握佛珠，正低声念诵。每个僧人的面前都放着一盏小小的优昙婆罗花盏，盏中放着一只小小明烛，烛光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晃动。

“吱呀”一声，主屋的雕花木门轻轻推开，一个裘衣男子走了出来，看着面前的情景，轻轻咳了两声。立时有侍女端茶上前，温声道：

“郡马为着郡主的病夜夜煎熬，从昨日起，就没怎么吃饭。可要奴婢去厨房，准备些宵夜的东西？”

那男子喝了口茶，摇摇头，示意不用。那侍女又道：

“郡马拳拳之心，必有回报。王爷虽然不说，却都看在眼里。”

那男子不说话，却笑了笑，将茶盏递回到那侍女手里。那男子走到院子角落，仿佛不敢惊扰那些僧侣一般，只是跪倒在地，轻声念诵，双目轻闭，神态极为诚挚。

僧灵罗见此，不由得双手合十，心中轻轻诵念《大悲咒》，心道，不管这人是谁，既然如此心诚，还请佛祖菩萨，保佑其妻安然无恙。

却听院外一阵脚步乱响。那男子睁开眼睛，面上掠过一丝恼怒，正要发作，却见一个中年太监匆匆走了进来，道：

“郡马爷，快准备接驾吧。皇上来了！”

那男子一惊，忙忙立起，却仿佛虚弱无力一般，在地上趔趄了一下，方才借助那太监的搀扶，缓缓爬起。只见院门猛然被推开，一个明黄袍子的年轻男子被簇拥着走了进来，冷冷朝院中看了一眼，院中的僧人纷纷起身行礼。

那年轻男子点点头，示意僧人们继续念经。念诵的声音继续响起，只是比先前轻微了许多。年轻男子又对那裘衣男子点点头，淡淡道：

“郡主病重，听说郡马衣不解带，尽心服侍，实在是难得。朕的皇叔，平生只有这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朕替皇叔，向郡马道声谢谢了。”

那裘衣男子躬身行了一礼，又偏过头去，微微咳了一声，仿佛觉得自己失仪，露出几分惶恐的表情来。年轻男子淡淡一笑，回头对身后的一个紫衣中年人道：

“皇叔，朕真羡慕你，招了赵东君这样的好女婿。”

他不待那中年人回答，又转身朝另一侧年过五旬的短髭男子道：

“赵相，你说是不是？”

那赵相嘿嘿一声，说了几句客套话。年轻的帝王淡淡一笑，对赵东君道：

“你不必在朕面前惶恐。你是赵相的独子，又是我皇叔琅琊王唯一的半子。不是朕为了皇家手足亲爱来看你——只是朕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儿皇帝，实在是看了令尊赵相和我皇叔的面子。”

赵东君的头躬得更低。琅琊王面色大变，被称为赵相的短髭男子却嘿嘿一笑，道：

“陛下，臣教过您，君上无戏语。您又忘了，郡主可是您的堂姐，此刻人命关天，怎宜戏语。”

赵相对赵东君身旁的中年太监招招手，吩咐道：

“皇上操劳了一天国事，太过劳累。李公公送皇上回宫，早早歇下吧。”

那中年太监小心翼翼，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年轻男子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等离去的脚步在院外消失了，小太监将院门轻轻关上。念诵《无量寿经》的低沉声音，在院子上空飘荡着，仿佛不可阻挡的汹涌波浪。

过了半晌，琅琊王方才长叹一声，喃喃道：

“本王看着今上从小长大，当年登基之时，今上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却不想短短几年，明儿却已对本王猜忌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