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怨（23）（1 / 2）
“我们都认识？”
那狐狸一对眸子极深极沉，映出火光倒影，如一片红莲之海。
“让我猜猜看，身怀奇术，非人非鬼，我们还都识得......莫非是穆千言这个讨厌鬼不成？”
僧灵罗却不料想听到这个名字，见那狐狸咬牙切齿，知他仍是对乌夜城中之事念念不忘，微微一怔，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再猜猜看？”
那狐狸眼珠一转，刚想开口，却听得耳后破空声响。他一回头，见数道银光从天而降，朝那团黑气扑去。原本四散弥漫、探如鬼爪的黑气如临大敌，猛地一缩，连火圈中的光焰都黯淡了许多。那些银光拧成一束，华光璀璨，七宝具足，如一条女子手臂，就朝拧着客栈掌柜的那几条黑气抓去。黑气被银光一触，如被烈火灼烫，即刻退缩。银色手臂化作一条七彩宝幢，覆盖在掌柜的身上，随着周围火场散发出来的热风轻轻飘荡，发出幽怨的叹息。
那狐狸目瞪口呆，来不及说话，却听僧灵罗啧啧赞叹：
“七千万佛陀罗尼，怎及臂上琉璃具。”
那狐狸听得糊里糊涂，不禁疑问：
“大和尚，你识得这是什么法术？”
僧灵罗将手掌放在那少年肩上，示意他不必张扬，自己摇摇头道：
“我不确定......不过那日聂宛眉施展大光明降魔术，雪窦山又以女子居多，必定尊奉的是准提佛母......”
“准提佛母？”
“释迦牟尼当年在菩提树下开悟之时，观照世间千千万万受苦之人，于是入准提境，历七千万劫，说七千万法，显准提菩萨之相，终得成佛。而后七千万阿罗汉，得此七千万法门，各自涅槃，故有法门尊准提菩萨为七俱胝佛之母，亦称准提佛母。”
“所以准提佛母，就是七千万佛之母？”
“没错。”
“那这法术，就是准提法门下的咒术？”
“多半如此......准提佛母法身具十八条臂，一臂具七宝琉璃，一臂持降魔宝幢，面有三目，有观照过去未来之术......”
“观照过去未来之术？”
那狐狸吐了吐舌头，心道，若是谁真有观照过去未来之术，那岂不是可以通晓世间一切，不会有任何痛苦？
却见下方黑气骤然一缩，又猛地腾开。地面泥土渐渐化为奔腾翻滚的泥浆，将三道火圈冲击得七零八落。然而火星溅入泥浆里，不但没有熄灭，反而迅速燎开一片，将泥浆的表面烧得通红。被烧干的泥浆结出一块块黑灰色的岩层，迸裂出渗出深红色的液体，竟像是血。那些血在裂缝里逐渐游走，像是有生命一般，分流出无数细小的通道，结成了网状的东西。那些血网下面的岩层不断被烧红的浆流滚起，犹如一张张挣扎呐喊的人脸。从一些血网的网眼处慢慢生长出一些藤蔓，钻过浓黑的雾气，铺展成细长的软蔓，和无数巨大的暗红色树叶。那狐狸见树叶的脉络一张一合，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便忍不住定睛细看。
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白色皮毛、姿态轻灵的异兽在林间奔跑。清泉奔流，果香四溢，日光从美玉一样的树叶间穿过。异兽转过头来，舔舔爪子，碧绿色的眸子仿佛在问，为什么？
——赤日炎炎。瘦削的少年穿过幽暗的宫殿，殿外水车发出巨大的声响，屋檐下吹来清凉雨雾般的风。年轻的帝王伏在如山的奏折里，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沉重的睡眠。少年想要伸手替他抚平额头，却拿起桌上一副女子的画像，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山河动乱。炮弹落在空荡的街道上，砸出一阵泥沙砖石的灰雾。臂上缠着白布、短装打扮的军士，从茶楼里拖出浓妆艳抹、凤冠霞帔的少年旦角。哒哒哒，马蹄的声音从街道尽头传来，身着灰蓝色军服、厚重披风、黑色长靴的年轻军人，猛然勒马。出鞘的长剑侮辱性地滑过少年戏子的下巴，年轻军人露出略微迷茫的神色，却不防少年伸着脖子，猛然朝剑刃撞下......
——一个奇异的空间里。男人女人都剃着短发，穿着紧窄到不可思议的衣服，耳朵上夹着什么东西，旁若无人地对自己说话。男人们脚上穿着锃亮的鞋子，手里夹着黑色四方形的扁平物体。女人们几乎赤身裸体，头发的颜色几近妖异。一个年轻男人手里端着圆柱状的纸杯，正皱眉看着池子里翻滚的泉水发呆。一个少年跌跌撞撞摔入男人怀里，怔了怔，却又连声倒着歉跑开。男人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抬起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终于放下。
“阿九，别盯着看那些东西，那是心魔幻术，醒醒！”
那少年被僧灵罗猛然摇醒，跌出迷境，只觉得心魂俱碎五脏如焚。僧灵罗觉得搭在少年肩头的手掌一空，那狐狸竟摇身一变，钻入他的僧袖之中。僧灵罗哭笑不得，觉得那狐狸躲在袖中浑身发抖，知它为幻术所迷，故有此举。他也不知那少年究竟在环境之中看到了什么，只得温言安慰道：
“阿九，有我在，不妨事。”
那狐狸缩成小小一团，只是用爪子尖抠着僧灵罗的手肘皮肤，并不答话。僧灵罗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朝下方看去。却见十数条银光与黑气纠缠为一体，在火光映照之中，竟仿佛次第盛开的红色莲瓣，美不胜收，如梦似幻。
今朝回头 如不回头 谁替你今生救苦救难
女子的吟唱声从半空中传来，缠绵温暖，清雅和柔，令人忘忧。然而那层血色藤蔓下的怪脸听了，反而更加猛烈地挣扎着，口中喷出一层血雾来，发出凄厉的尖叫。银光与黑气被哀戚的尖叫声一催，立即发狂般扭转旋动起来，焰火瞬间又蹿高了丈许，直逼僧灵罗的足下。一个白色身影如利刃一般，从半空急斫直下，朝雨怜身旁的那团黑影一掌击去。僧灵罗心道不妙，还来不及出声提醒，却见那黑影忽然向西面八方散去，如一袭被高高扬起的黑色斗篷。
然而那黑色幻影的斗篷之下，什么都没有。
没有和尚。没有赤裸的人影。就是一片纯然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