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龙窟寺（31）（1 / 2）

僧灵罗听到这声音，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中又惊又喜，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的不安。他见温自白的身影从林间闪出，心下再无怀疑，忍住鼻腔涌上来的热流，当即跪倒，语气中带着十分恭敬：

“师父！”

不过数月光景，本就因年迈而有几分精瘦、显得仙风道骨的温自白，又更瘦上了几分，眉宇间添了几道刀刻般的深纹，却双眼如发烧一般炯炯发亮，直看得僧灵罗心惊肉跳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只听那少年在身后嗡嗡细语，传音入密：

“大和尚，你可觉得奇怪？青灵子过身不到一日，你师父怎地偏偏又到了这里？”

僧灵罗皱着眉，瞟了那少年的身影一眼，心中不悦道，这便如何？温自白法力高超，行踪缥缈，或许早就看出这龙窟寺附近的古怪，在左近一带徘徊，故此来得快。僧灵罗不疑有他，反倒担心温自白见到那少年在身畔，又要着恼，不由得抓住那少年手腕，令他不可乱开口，期期艾艾刚对温自白开口：

“师尊——”

却不想温自白轻轻一笑，口气倒不如上次见面那般暴怒，并不看那狐狸，也不知是在对自己审视些什么，良久，嘿嘿一笑，淡然道：

“为师掐指算过，青锋剑已荡然无存，不复在这世上了。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僧灵罗听见“青锋剑”三字，不由得喉头一紧，胸中弥漫出许多苦意来，不知不觉水汽便沾湿了满脸。他不动声色地拭了拭，却听温自白悠悠道：

“青灵子已入魔道，这件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僧灵罗听闻此言，不由得一惊，暗忖道，原来师父早就知道青灵子加入五通神教的真相。他心念及此，想起上回见面时，温自白的一番严厉斥责，更暗自增添了几分愧意。僧灵罗暗想，若是师父早就知道青灵子堕入修罗道，为何不自己动手，清理门户，而是要宛转拖延到十七年后？他想起青灵子每回提到温自白时候的咬牙切齿，对自己摇摇头，又想，师父多半是念在师徒之情，不忍亲自索命，所以才命自己动手。想到这一节，僧灵罗不由得心中喟叹，朝温自白伏地一拜：

“师父，逆徒……逆徒青灵子妄僭修罗之力，为祸人间，不容于世……弟子、弟子此行，总算不辱使命。”

仿佛被他勾起了旧日回忆，温自白的声音也沾上了几分萧索缥缈，喟叹道：

“想当年，你师兄入我逍遥灵寺门下时，比云奇还要小上几分，不过五六岁一个孩童，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年纪轻轻便随为师发誓，绝情弃欲、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念……”

僧灵罗低着头，听到温自白提起李云奇，心中模模糊糊感到奇怪，李云奇为何不跟在温自白身边，究竟去了哪里？却又听温自白道：

“为师当年竭心尽力，将一身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弟子身上，本指望他能继承我的衣钵，重振逍遥灵寺，却不想……唉！”

僧灵罗伏在地上，不禁苦笑，若是青灵子当年不曾叛寺离山，以他的资质，如今确实可以担得起接任逍遥灵寺掌门的责任。而如今，逍遥灵寺一脉，灵字辈只剩下自己一人而已，僧灵罗叹了口气——自己又身堕情障，岂不是要辜负师尊多年来的谆谆教导苦心栽培？

僧灵罗正胡思乱想间，脑中忽然咯噔一声，将内心角落隐藏已久的一个疑问，放到了极大。他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时分，被温自白丢入“五蕴之幻”中，磨去七情六欲的情景。只是不知怎的，他此刻想起的,不是幻境中长着獠牙的猛兽，不是幻境中血肉被撕得粉碎的痛苦，而是那时青灵子与温自白的窃窃私语。

“师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对灵罗下如此狠手？”

“青灵子，本门教诲，无情无爱，静心绝欲，难道你都忘了吗？”

“师尊，我们修佛之人，无情无爱，是对他人有大爱；静心绝欲，是誓救天下之人。灵罗他不过一个孩童，你却对他如此残忍。你可能回答我一句，灵罗他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青灵子，你想问什么？”

“五年前灵罗出现在灵台方寸山，我虽懵懂不晓事，却已觉不妥——这逍遥灵寺远隔尘世，何人会把婴孩送到这里来？为何三百年前祖师爷镇在后山的邪灵，一夕之间，却再无声无息？”

僧灵罗忽然将方才钻入耳中的一词一句放到极大，山谷中其余的所有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杂音。温自白明明说的是，“为师当年竭心尽力，将一身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弟子身上，本指望他能继承我的衣钵，”

——僧灵罗不是没有私下疑问过，自己当年受的那些苦，青灵子并没有受过，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