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和斯芬克斯（一）（1 / 2）
“林想——”傅靳年追到车库门口，谁知一转身，少年纤细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跑出车库，不远处有个穿着校服的男孩正在拦出租车，他跑过去一把扯住男孩的手腕。
“你……干嘛？”男孩转过头来，一脸的茫然。
“对不起。”傅靳年的薄唇抿成一条线，松开手，连忙返身折回车库。
直到看到人走远，林想才推开出租车副驾驶座的门。
“唉，同学，你又不拼车啦？”撑着车门的男孩挠挠头，“刚刚冲过来的时候还火急火燎的……”
林想失魂落魄地“嗯”了一声，抱着书包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走去。
手机叮叮咚咚地响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一串手机号，虽然没有备注，但他早就认得。
十八岁的林想不仅早熟，而且字典里也从来没有撒娇任性和无理取闹。
“喂。”他开口。
“落在教室里的东西找回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同样镇静。
“嗯。”
“我们还在车库里等你。”傅靳年顿了一下，“或者也可以来学校门口接你。”
“不用了。”林想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意料之外的坚定。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好一会。
“林想，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傅靳年突然问。
没有回音，电话这头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你吃醋了。”
男人的笑声像一片羽毛在林想心上轻轻拂过。
*
“砰——”包厢门被推开。
“诶，你关门轻点儿！”玲玲姐压低了声音示意道。
“这是怎么了啊……”走过来的陈远立马放轻了脚步，朝沙发上隆起的一团努了努嘴，“怎么跑这里来睡觉了？”
“谁知道呢？问也问不出来，”玲玲姐叹了口气，“脸色看上去忒吓人了。”
陈远一直听说林想每周末都要去医院照顾奶奶，想了想开口说，“是不是奶奶的情况不太好？”
“嗯……瞅着倒不像这事儿。”玲玲姐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凭我女人的第六感，总觉得像是情路坎坷，这脸色就跟我当初被我初恋甩了一模一样……”
“你这第六感可比我的还不靠谱，”陈远笑了，“林想一尖子生，平时除了来咱这里打工就是在学校上学苦读，连手机都不摸一下的，看上去像是能有女朋友的样子吗？”他满嘴跑火车，“女朋友的影儿还没看见呢，金主倒是有一个……”
两个人突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草！”陈远收起脸上的顽笑，正儿八经地说，“别不是又被人欺负了？”
“行了行了，等他人了再问问情况吧。”玲玲姐安抚地拍了拍他，“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店里都没什么人。”
“行吧……”陈远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以前还在上一家的时候，林想一有烦心事也爱来店里……嗯，擦杯子。我问他为什么不在自己家擦，他说，来人多的地方总觉得没那么冷清。”
玲玲姐听了他的话，再转头看看沙发上的人，末了叹了口气。
一天天的，净给她凑到眼前来整事儿，上演青春期的敏感小心思。
这哪是招了个员工啊？她想。
可林想这么倔强又细腻的性格，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
傍晚时分，林想总算揉着眼睛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他跑到更衣室换上了自己平时的一套西装，往外走的时候迎面碰上了玲玲姐。
“今天可没你的班，你别来我这儿给我添麻烦。”玲玲姐瞥了他一眼，脸色不虞。主要是林想这孩子看上去懂事儿，可太爱往心里憋事儿了。
“我知道，来店里帮帮忙也是好的。”可是他又是一根筋通到底的性子，决定了什么事是万万不会改的。
“要是回头让那位知道了你随便跑过来陪酒，还不得把我们这个小店封了？”玲玲姐话外有话，虽然从来没正面问过林想，但她也知道那个男人看上去就不是一般的小老板。
“……”林想站在那里，背脊像杨树一般笔直，一言不发。
“你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多问。”玲玲姐算是看出点什么了，走到他面前递过去一个厚厚的硬牛皮纸信封，“但是这儿正好有另一件事，你不在的这一个礼拜，有个客人总是来找你。”
林想犹豫着没有接下，“我……认识吗？”
“算吧，就是看你记不记得。”玲玲姐干脆把信封打开，拿出两沓钱，“就是你第一天上班点了你的那个男的，结束了还特意把你支去厕所里的那个？”
林想仔细想了一会，点点头，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他往咱们店里跑了好几趟，托我把这些交给你。”她也不回避，“一万块……出手还挺大方的。”
林想的脸色变了变，他想不出那人送来这些钱的理由，“这钱我不能收。”
“哦，他说如果你不收的话，就让我把这个地址给你。”信封里还夹着一张便签纸，手写了一行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总之……你自己去问问吧。”玲玲姐把东西再一起封回信封，塞到林想怀里，看着他犹豫的神情补了句，“看样子也不是遮遮掩掩的来找你，万一真有什么急事呢？”
*
市中心顶层的旋转餐厅。
“你好先生，请问还要加一杯柠檬水吗？”服务员走过来询问。
“好的，谢谢……”林想厚着脸皮把玻璃杯推过去一点。
这已经是他这一个半小时里的第五次续杯了。
餐厅里其他桌都是穿着精致的男男女女共进晚餐，只有他这一桌，不仅桌上什么菜都没点，而且还一直占着位置喝免费的柠檬水。
林想把手从餐桌上放下来，因为加水的服务生瞥了好几眼他虽然洗得干净但却已经磨得起了球的棉服袖口。
“先生，是这样的，因为周末晚上正好是我们餐厅的用餐高峰时间，虽然您提前预订了座位，但是如果一直不点菜的话……”另一个打着领结的餐厅经理走了过来，“您要不要先把菜点了再继续等人呢？”
林想点了点头，起身背起书包，“不好意思，那我还是先……”
“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对面的椅子突然被拉开，一个笑容和善的中年男人边脱外套边坐下来，“机场的那条高速限行，实在是抱歉。”
他抬头看了眼林想，笑着指了指椅子，“坐啊，林想。”
然后看都没看菜单，直接报出了一系列的菜名。
经理尴尬地对林想连连抱歉，然后转身走了。
林想放下书包，重新坐回座位上，纵使没有被赶出餐厅也是满脸的局促。
他试探性地开了口，“是王先生吗……”
对面的男人点了点头，“我是，你不用这么紧张，林想。”他边说边指了指林想身上的衣服，“比起之前那次，现在看你这么穿总算有点学生的样子了。”
林想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在酒吧陪酒的那套衣服，抿着嘴点了点头。
“我去你打工的地方找过你几次，不巧你都不在。”
“这周学校有个重要的阶段测试，我特意请了假。”林想回答说。
“我知道，是江南十校联考吧？”王先生笑着说，“听我儿子抱怨了几天了，说物理试卷实在是太难了。”
林想一句“还好吧”梗在喉咙里，差点就吐出来了。
“但他又说这次联考的物理试卷都这么难了，竟然还有人拿满分……”
林想没说什么，他不知道对方干嘛和他东拉西扯这些，干脆继续等着下文。
“所以我就打听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巧。”王先生从包里又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和林想早就摆在桌上的那一个牛皮纸袋挨在一起。
“我知道你今天来肯定是想问清楚为什么给你这笔钱，你放心，我没有其他意思……”他平和地笑了笑，“不过说真的没，也不是真心话，我就是想给我家儿子找一个物理好的老师，周末帮他补补课，马上物理竞赛不就快到了么……”
“正好你也是高中生，我觉得你很适合，再者说了……”他话锋一转，“边做家教边学习，还能挣到钱，我觉得这份工作比你在酒吧里的兼职好多了，你说呢？”
林想来之前想过各种可能，没想到最后别人只是想给他提供个更好的兼职机会，虽说表面上是在和他商量行不行，说到底还是在不着痕迹地帮衬他。
他的视线落回桌上的纸袋上，愣了半晌才开口，“谢谢，我没有理由拒绝……”
对面的王先生笑了笑，端起玻璃杯抿了口茶水，“你也别心理负担太重，如果不是你确实有这个能力，我就算想帮你也找不到这个由头。”
“那地方鱼龙混杂的人太多，就算你缺钱，也别走了歪路。”
林想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重复了遍“谢谢”。
一路走来，虽然酒吧的工作很艰难，但帮着他的人也还有很多。玲玲姐、陈远，如今还有个萍水相逢却愿意给他提供机会的王先生。
他慌慌张张往玻璃杯里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喝完又呆呆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听的暖场话。
王先生看见林想就像看见了自家儿子，说不出的心疼，本想拦住他，最后还是由着他敬了一杯。
可是林想中午本就没吃多少东西，下午先跑去了酒吧又接着跑来了这里等人，一直到晚上都没吃上饭，眼下这杯酒喝得又急又猛，整个胃里火烧火燎的不说，人也开始犯晕打恶心，一阵阵冷汗直往外渗。
上菜的服务员看见他脸色不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你还好吗？”
对面的人也注意到林想煞白的脸色，连忙起身走过来，扶助他的肩膀，“林想，你是不舒服吗？”
林想虚弱地点点头，“我有一点……低血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