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漂亮(五)(2 / 2)
“蓝慈!”康真在只剩一面残墙的瓷器铺翻找,墙角孤零零的立着一个完整的青花瓷瓶,在焦黑破碎的同伴映衬下,瓷瓶上的青花更加明艳夺目,它的完整更显得孤独凄惨。
“蓝慈!”康真徒手在通往库房的路上刨着,瓷器碎片将他手指割破,血涌了出来,却立刻被黑色的焦土掩盖,看不出鲜红的颜色来。
“蓝慈!蓝慈!”康真恐惧极了,害怕极了,无助极了,他从蓝慈舅舅家到瓷器铺一路找来,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青衫男子,心便被狠狠揪了一下,到了此刻,他已经全身无力,他害怕刨出一片青衫衣角来,可他不能停下来。
“我什么也没刨出来,”老年康真颤抖着嘴唇,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我的蓝慈……”
“康真……”蓝慈伸出胳膊想拥抱老年康真,想为他拭去滚烫的泪水,可没办法做到,手臂直接穿过了老年康真的身体。爱人就在眼前,因他悲痛万分,他却不能给予任何安慰,双眼中涌出血泪来。
蓝慈看向简苍,恳求道:“替我安慰他。”
简苍即使看惯生离死别,此刻内心也是波涛翻涌,十分难受,他握住老年康真的手,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扶您回屋歇着去。”
老年康真摇头,“我没时间了,既然说到这里,我就坚持说完。放心,我还撑得住。”
“太让人难受了!”风七居然在一旁抽泣起来。
他这一抽泣,实在是太破坏气氛,简苍心说,你一个鬼,至于这么感性吗?
“晚饭时间到了,我们也都饿了,这样吧,我让我的搭档拿着钱去别家让老乡做顿饭,吃完饭再接着聊。”简苍说。
风七抹了眼泪,摸着肚子说:“好,我的确饿了,都闻见饭香了。”
简苍诧异的看着他,这人到底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风七对着他笑了笑,站起身来,他一站起来,板凳失去平衡,简苍反应不及,跌倒了地上。
“不好意思啊,我应该通知一声,没事吧,我扶您。”风七说着伸手扶简苍。
简苍拂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不看他一眼,脸上似结了冰,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风七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说:“我和小兄弟一起去,我留在这里,你也不放心。”
简苍冷冷道:“知道就好。”
风七走了两步,又倒回老年康真身边来,简苍赶紧挡在中间,风七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对老人家说,等我回来再讲。”
老年康真已经恢复了情绪,点头道:“自然。”
风七这才放心的走了,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回简苍面前,看着简苍乐呵呵道:“你是有点特别,但你挡不住我。”
风七带着木偶小扣下了坡,朝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简苍看着两人与老乡攀谈上了,跟着老乡进了屋,这才问老年康真:“我看您家里都没有煮饭的工具,平时您吃什么?”
“邻居们很好,饭好了,会给我送来。”老年康真说。
“山民淳朴,挺好。”简苍说着又在凳子上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来,递给老年康真。
老年康真接过来,看着手里的烟笑道:“戒了几十年了,这玩意不敢抽,怕早死,不过现在可以抽了,我感觉他在我身边。”
“什么时候?”简苍问。
“就在你们来了之后。”老年康真说。
简苍给老年康真点燃烟,自己也点燃,沉默抽着,半支烟后,老年康真开口道:“1936年冬,东北一城发生了一则震惊中外的新闻,一位青年为了保护家传唐代莲座玉观音免于落入日寇手中,请人在自家院坝挖一个两仗多深的深坑,将自己和玉观音一起装入棺材中埋入地下,报道称赞其为中华儿郎之大气节大精神。”
简苍笑了下,调侃道:“名利双收。”
老年康真呵呵一笑,说:“据说青年是把自己活埋了,如此保护国家古物的决心实在让人敬佩,怎可与名利二字相提并论?”
“国物二字太重了,不过是家物,不死心拱手让人,而且是仇人。”简苍说:“无奈之举,下策而已。”
其实现在想想,当年自己的做法实在太过迂腐,不过是一件古物,能重得过生命吗?但在当时那种时局下,简苍以死相抗的不仅仅是为了一件古物,还有东三省数万同胞所遭受的苦难。
“咳咳!”一阵风吹来,老年康真咳嗽起来,一咳就停不下来了,毕竟上了年纪,夜晚凉风一吹,就像老旧失灵的机器部件,不受人控制。
简苍赶紧给他拍背,说道:“进屋吧。”
老年康真摇摇头,余出一点气息来说话:“劳驾把我的那件大氅给我拿来,在床头木柜子里。”
简苍站起身进了屋,从木柜子里翻出那件紫色的大氅,年深日久,竟然还带着淡淡胭脂香,简苍抱着出来,给老年康真披上。
“老了,稍微受点凉,这肺呀,就闹个不停。”老年康真用大氅将自己裹住,手在大氅摆上摸着:“这东西原本属于一土匪头子的,他抢了人家的姨太太,连带着这大氅也抢了,闻见了吗?几十年了,还带着脂粉味。”
“证明脂粉是上等脂粉。”简苍评价道。
老年康真淡淡一笑,有些伤感:“掺了血的脂粉,味道不易散。”
简苍问:“这又是一个故事?”
老年康真说:“这是我人生的故事,我们吃了饭,慢慢聊,得等那位大人也在。”
简苍朝那户人家看去,似乎在自问:“他是人是鬼?”
老年康真说:“不管他是人是鬼,但他至少心不坏。”
简苍不以为意,两人就此没说话,蓝慈挨着老年康真,手在他被风吹起的银发上轻轻抚摸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