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不过时间就是这样,想它快时如蜗行牛步,想它慢时却偏又如急风骤雨。快慢缓急,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起便已成为不限于物理的哲学命题。
毕业前的那天傍晚,半山区下了场阵雨。次日,又是艳阳高照。
露西在礼堂外叫住了我。那时我们正结束完毕业典礼,稀稀疏疏地傍着树荫等待班级合影的拍摄。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天格外重要。学生们由于被要求着统一的服饰,只能在发型等其他细枝末节上费尽功夫。有人提前一星期买好了新鞋,有人早早预约了沙龙美发。家长们似乎也不比孩子轻松。他们在一个月前就定制好盛装出席的服饰,又可能在时日真正接近的晚上辗转难眠。
嘉贤阿姨是很典型的例子。她特意带了相机忙前忙后,把谢轩叔也撂在一边,连我们走上台阶准备合影的缝隙也不错过。
露西在人群中找到我,她才刚叫了我一句,榕树边负责指挥学生拍照的老师便开始喊六班过去集合。谢添弋在五班松散的队伍中走下台阶,与我们交替的队列擦身而过。
露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问我一会儿还回不回去教室。我匆匆忙忙的随着人流往上走,朝树荫下的谢添弋望了一眼。谢添弋身边围了好些找他合影的同学,嘉贤阿姨笑眯眯地站着,那里面的很多面孔我几乎都叫不出名字。露西将要走到她的位置,而我仍拾级而上。她怕我听不见,着急地又问了遍刚才的问题。我下意识将自己的行程和谢添弋的拴在一起,于是以不确定地口气告诉她很有可能不会回去。
我在台阶上站了会,太阳晒得我们都有些睁不开眼。合照的时间不过几分钟,下一个班就在老师的指挥下替换了我们的位置。
嘉贤阿姨见我下来,离开荫蔽走到跟前拉我的手。她一面亲切地打趣我班级合影时我的眼睛几乎要被阳光晒成两道弯弯月牙线,一面招呼不远处的谢添弋和谢轩叔来拍家庭合影。我和谢添弋是那天的主角,谢轩叔在我右手边揽着我的肩膀,我和谢添弋被簇在中间。
谢添弋站在我的左侧,因为距离太近,开始时我随行走而微微甩动的胳膊不小心擦到了他垂在身侧的臂膀。我直直地注视着前方,帮我们拍照的同学正举着相机从显示屏中寻找合适的角度。我紧了紧那条无意间碰过谢添弋的胳膊,默默别在了身后。
礼堂外满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家长。那时候自拍还没有现在流行,捧着鲜花的毕业生挨着家长在别人的镜头里留下无比珍贵的合影。我牢牢的把手背在身后,说不清那种仿佛所有人都在凝视着自己的不自在情绪从何而来。
我在余光中瞥见谢添弋无所谓的模样。对他而言,这一过程更像是完成某种约定俗成的任务,他负责配合地搂着嘉贤阿姨的肩膀,以不算热切的状态等待掌镜人的指示。
帮我们拍照的同学怕拍得不好,按了几下快门后又检查了相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们比了个手势,一边重新举起相机从取景器里看我们,一边用还算洪亮的声音提醒我们可以再靠近一些。
谢轩叔笑了笑,搭在我左肩上的手往谢添弋方向伸了伸。
“来来来,大家都靠近一点。”
他结实的手臂横在我们身后,自然而然缩短了我与谢添弋之间的空隙。我被动挪移的脚步有一秒钟不被人发觉的凌乱,那之后,我别着的半只胳膊避无可避的和谢添弋轻轻撞了一下。
随后,便是真的无处可躲了。
所处之地一下变成了幽深狭窄的闭塞空间,为了适应这种变化,我不禁长长地吸了口气,很轻很慢的将它吐出来。
谢添弋被我露着的胳膊肘硌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偏过来看我一眼。
“你手放直。”他皱着眉稍稍凑近我耳朵。
热气堪比夏日的高温直挺挺往我左耳朵钻。我先是忘记了他前一秒刚在我耳边说过的话,紧接着才意识到引发左耳听力也短暂性失灵的原因是我不自觉的紧张。
我沉沉的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不想被他发觉我的听力故障。
谢添弋见我没反应,不知是不耐烦还是不高兴,直接将自己的手伸到我后腰。
我吃了一惊,撇过左肩挡了挡。
“你要干嘛?”我问他。
我装作很淡定的模样,实际上已经很难捕捉他张嘴吐露的词句。一种呼吸不顺畅的感觉莫名其妙地攥住了我,我渐渐感到力不能支。
谢添弋拍了拍我别在身后的手,见我神情愣愣便干脆往下拽,紧接着若有若无地擦过我的侧腰往中间带了一下。
照相一结束,他立马放开了我。我跟在他们身后捂了会耳朵才缓缓恢复过来。谢添弋半路回过头,恰巧见我放下双手。
“怎么了?”我把手收进口袋,盯着他。
“这话该我问你。”他打量了我一眼,等我走近后才接着说。“叫你别挡着手而已,故意的么。”
“哦,没听清。”我拉开点距离才含糊地回答他。
估计是这话太敷衍,谢添弋反倒有些怀疑地盯着我看了两眼。我被他审视的目光盯得发怵,脚步停了停飞快地往他身上瞥了一眼。
“我说真的。我耳朵…反正有时候好的那只也会有点听不清…”后面这句我说得很轻,怕他继续追问,我又拘束的用脚跟碰了碰地面。
好在谢添弋并不打算刨根问底。他收回和我对视的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用下巴提醒我跟上大人们的脚步。
因为没有再回教室,露西是在校门的地方重新叫住的我。她一只手背在身后,像一只喜出望外的小鸟儿飞奔而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身,也微笑着看她。
“毕业快乐,Wayne。”她眼睛圆圆的,很真挚地盯着我。
我侧着身,正好看见谢添弋一脚踏进车内。嘉贤阿姨倚着车门朝我们望了望,我用嘴型告诉她很快就好,不必在太阳下等我。
然后我才回过头,笑着祝福露西。
“谢谢,你也是。”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