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叔父还请留步!”
荀攸走得略有些喘,片刻就走到了面前。
“公达莫急,进屋再说。”
荀彧颔首,继而侧身,率先向书房走去,“公达可自宫中来?”
“正如叔父所言。”荀攸道。
两人快步穿过正厅,又绕过几处回廊,朝着荀彧的书房走去。待荀彧先一步进了书房,荀攸朝两旁匆匆一瞥,随即飞快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大将军何进差袁绍率御林军杀了蹇硕,在先帝柩前,扶立皇子辩即帝位。想必叔父已经知道。”荀攸皱着眉,小声说,“怪异的是,陛下召了攸,单独觐见。”
“哦?”荀彧从容不迫地执壶,为两人斟茶,“陛下所为何事?”
荀攸将袖中的卷轴取出,小心翼翼地置于案几之上。
他捋了衣袍,跪坐于席。荀攸端起青瓷杯抿了一口,眉宇间依然忧心忡忡,“陛下向太后解释说,向攸请教学问。太后信了,但攸自是不信的。事实上,陛下只是作了一幅画赠与攸,而且令攸这几日不必上朝。”他轻轻地摊开卷轴,指着缣帛上的墨迹,“叔父,你且看。”
荀彧也跪坐在案前,垂眼,仔细端详着这幅画。
不到片刻,他黑曜石般的眸子一沉,神情凝重了下来,“公达,你确信这是陛下所作吗?”
“攸,亲眼所见。”荀攸一字一顿道。
“陛下作画之际,攸一直候于御前。画作的每一笔,皆为攸亲眼所见。只是,这是在太后离开之际才绘制的。攸觉得,定不是巧合。”
他无意识地拿起茶杯,囫囵又喝了一大口,“攸觐见之际,太后亦在侧。太后令陛下习字观看,陛下遂右手执笔,字迹恰如稚童初习字一般。太后离去,陛下作了这幅画;随后,陛下令随侍之人离开,换左手执笔,在缣帛上题了这首诗。”
他苦笑一声,“攸那时,是惊得瞠目结舌,内心震动不已。”
“陛下此举,必有深意。”
荀彧垂着眼睫,凝神盯着缣帛上的墨迹。他一字一句轻声念道,“池边垂钓翁,映日莲花红。乘醉听蝉鸣,绿树正阴浓。”
这几句诗并不长,每行五字,一共四行。寥寥二十字,似乎只是在描述画中的情景,并没有什么深远的意境。但读起来却朗朗上口,纯朴自然。字体也很是飘逸漂亮,不同与时下流行的隶书,却恰如行云流水、端秀清新、自成一家。
荀彧把这几句诗在心中念了一遍又一遍。
蓦地,他幽深的眸子一顿,若有所思道,“公达,你方才说陛下令你不必上朝?”
“正是。”荀攸闭了闭眼,用指尖捏着眉间,有些发愁,“这也是攸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若我所料不错,陛下其实已经给出了解释。”荀彧抬起眼睫,幽潭一般的眸子里,慢慢漾起轻浅的笑意。“公达,你看,这每行中的第三个字。”
他起身,缓步走向书房角落处。
芝兰玉树一般的青年,挽起宽大的袍袖,在鎏金云纹的博山炉中添上了熏香。举止之间,从容自若,风姿潇肃,恰似凝聚了汉朝百年间沉淀的优雅。
炉腹内香料燃起,白雾般的烟气从镂空的山形中散出,有如仙气缭绕,令人仿若置身仙境。
“每行中的第三字?”
荀攸再一次仔细探究道,“垂、莲、听、正……”继而大惊失色,“垂帘听政?是哪个太后?”
“应是董太后。”
荀彧焚了香,缭绕的烟气中,依然可见凝重的眉眼,“陛下用这种方式来传信,可见处境颇为不妙。何进在先帝柩前抢立了陛下,董太后自是不满。你我皆知,她想立皇子协。”
他略一沉思,“陛下如今势弱,董太后明日必会垂帘听政,或立皇子协为王,或封董氏外戚高官。而何进骄奢喜功,在抢立了陛下之后,明日定不会上朝。那么,作为何进一方的公达你,又为陛下单独召见,自会成为众矢之的。因此,陛下才令你不必上朝,避开锋芒。”
“原来如此,叔父说得是。”荀攸恍然大悟,叹道,“幸而叔父看出陛下深意,否则攸自会乱了阵脚,辜负陛下的一片苦心。”
“以我所见,陛下深意远不止如此。”
荀彧复又坐下,幽幽叹道,“公达注意到陛下用的玺吗?玺印为‘皇帝行宝’。那是天子发布诏令、册封诸侯王所用的皇帝行玺。陛下想要传递的消息应是,会派荀家人外驻,荀氏一族应提前做好准备了。自从先帝废史立牧,天下已隐隐有大乱之兆,又逢党锢之祸,外戚宦官之乱。陛下此举,是选中了我荀氏一族,作为匡扶汉室最后的打算。公达以为呢?”
“攸亦赞同叔父所言。”
荀攸颔首,目中感动,“陛下召见攸一次,尚且如此谨小慎微。攸此后,怕是轻易见不到陛下了。陛下以此妙计传递消息,真是深谋远虑,智计过人。此乃我大汉之幸也!”
“如此,公达这几日且告病,依陛下吩咐行事吧。”
荀彧垂眼沉思,左手挽起宽大的袖子,右手拿起墨条,在砚中不急不缓地研墨。“我且与六叔和大兄分别致信,商议颍川荀氏一族搬迁准备事宜。”
***
此时,书房中小声谈话的两人都没注意,房梁上一只乌黑发亮的鹩哥正看着他们,眼神亮晶晶。
“嘎!原来我家小珩珩这般聪明!”鹩哥歪着头,黑豆一般的小眼睛直冒星星,“荀美人更是聪明!解谜能力一流!人美心更慧!嘎!他身上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