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1 / 2）

她颇花了一些工夫，来适应这一反差极大的事实——

当年又瘦、又小、又没主意、还经常受她保护的拉条子，如今当财务总监、开霸道、袖口绣着名字缩写、发型爽利、笑容和煦。两人一时兴起去吃新疆菜，在只有五张小桌子的小饭馆里，他问老板要来开水，烫好两人的碗筷；给她递一瓶矿泉水，先打开瓶盖；吃完饭来一瓶老酸奶，把吸管先帮她插好；一起压马路，轻轻地把她推向路的里侧；去看电影，负责找座位号，提醒她注意台阶；路上跟别人发生轻微剐蹭，吩咐她坐在车里，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他交换名片、交涉、打电话，须臾间搞定一切。

这种待遇，于她而言有点陌生。

她和史蒂芬一起去徒步露营，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能量补给、水、防水衣物、头灯、登山杖等等，两人的背包像山一样重——史蒂芬还额外背着帐篷。白天徒步时，尽管史蒂芬比她高一头，但两人要走得一样快，每天的行程早已确定，必须在某个时间之前到达某个目的地，所以她必须竭尽全力跟上。晚上扎营时，一个负责搭帐篷，一个负责生火做饭，各司其职，分工协作。炭火把胳膊烫了泡，在营地洗冷水澡时高举着这只胳膊，以防感染。睡觉时小心地把胳膊放着睡袋外，第二天一早，用唾沫涂了涂，接着上路。史蒂芬没有发现，她也没有提起。

她一直以为，作为受过东西方高等教育的新女性，自己是享受这种平等的。她陈家瑜又不是什么蒲草弱柳，凭什么要人家像残疾人一样照顾。在路上看到那些手拿女朋友小包、讨好地抚着旁边的女孩子的男生们，她都要不由自主地摇头：这不是感情，而是地主和长工。

公司里做项目时，她负责指挥团队，从假设到验证，从访谈到分析，一个礼拜出几百页的干货。三十名客户高层坐在对面，连续提问三个小时，她沉着冷静，一一破解。只是会议结束后，发现自己短暂失声而已。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向辛苦而又不自觉的劳作之人，突然被允许躺在倒满热水的洗澡盆里，整个人一下子松弛下来，慨叹：原来，还可以这样轻松。

六月，是日深夜，陈家瑜加完班，从客户办公室走向几百米开外的酒店。她抬头，今夜是圆月，但风稍大，云团被吹着，分秒之间，已变幻成无数风景。她拿出手机拍照，连拍五张，张张风景大不相同。

她看着手机，突然开始小跑，越跑越快，鞋跟在暗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气喘吁吁跑进房间，迅速打开电脑，开始敲字。一封短短的信，删了又删、改了又改，终于，凌晨时分，她抿了抿嘴，敲下了‘Send’键。

两日后，小南国。

陈家瑜坐在窗口的位置，心神不宁。一位中等个子、穿蓝色条纹衬衣、眉目如水的男子，静静地走向她，坐在她的对面。

陈家瑜看向他：“我的信，读了？”

赵克功默默点了点头。

陈家瑜：“那，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思索着如何开口：“家瑜，首先，要谢谢你……”

陈家瑜心里一沉，坏了，明显是要发好人卡的节奏。她把手默默地放着桌下，右手不自觉地掐住衬衣一角。

“……一开始相遇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结婚了，所以我没有期待过什么……你信里说，和我相处很舒服，我又何尝不是。但是，家瑜，我没有刻意隐瞒过你，我有女朋友，而且已经相处了三年……”

陈家瑜木然点头：“这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