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1 / 2)
两天前,午饭后李蔚回公司,甫一踏进这中环最高的摩天大楼大堂,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来来往往的每个人都衣装得体,举止专业,女生妆容一丝不苟,男生头发分毫不乱。
市场依旧风声鹤唳。大部分投资银行,除了她的东家和另外的G家,都已或破产或被收购或转为商业银行控股公司。
她来的第一天早上,就被派了一个简单活儿——更新七十页同样格式不同公司的四象限图,包含业绩表现、股东结构、市价走势、和简单总结。要求下午两点之前交活,许是作为某个文档的附件?
她忍不住问:“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呢?”
直接领导她的,是俗称副总裁的经理级别,那自诩是贵族或者什么爵士后代的英国人,抿了抿嘴,可惜还是没有盖住一口龅牙。
他挑起眉毛,鼻腔里哼出一句:“不关你的事,别问。”
投行这种等级森严的地方,不论对错,只论级别。所以,老板说的永远是对的。每个人都是有颜色标记的,别人问你的时候,经常会说:“你是什么颜色?”根据你的颜色,去判断你能,或者不能去做某件事情。
有一次一大早开会,她把通宵赶出来的八十页材料给他过目。他微微张着嘴,指着某一页上的一个地方,眉头紧皱:“蔚,这是什么?”
她一看,原来他指着一个单词favorable,李蔚疑惑:“怎么啦?”
那英国人吼道:“应该是F-a-v-o-u-r-a-b-l-e,你漏了一个u。”
她答:“美语里都没有那个u。”
英国人眯着眼睛,语气轻蔑:“你是美国人吗?
这不是讨论工作,几乎是明目张胆的侮辱。任她涵养再深,也差点忍不住回敬几句。
然而,李蔚想到了每月还在还的商学院贷款,想到了公寓不菲的租金,想到了前日徐亮刚刚打电话回来,诉说博士后做了这么长时间,急切想来到香港团聚,而如今的经济环境,找到合适工作却大大不易。
她微咳一声,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旁边有人笑着搭话:“哪有那么严重,这里毕竟是美国公司嘛!”
李蔚回头,是方一鸣,另一位中国区的经理级别的副总裁。他貌似正好过来找英国人商量事情,李蔚心里暗暗感谢。
这位方一鸣对数字极为敏感,头脑极为清晰,她也曾被他指派过几次,记得一张给客户的演讲材料,李蔚颇花了些工夫,用了好多图表和颜色,很是花哨,暗自得意了一番,结果方一鸣认真看了一会,淡淡地说:“标题和内容不相符,而且第二张图和第四张图的数字之间互相矛盾。”她细细看了看,果不其然。
还有一次,为了帮客户搜集在中国的收购对象的信息,以便确定潜在协同效应,晚上三点钟的时候,为了七十多家店里面有一家的信息不确定,方一鸣不厌其烦,重新开始整理,直到数字完全对上为止。他手下的分析员们虽然叫苦连天,可是方一鸣似乎比他们还要辛苦,而且不独揽功劳,跟老板开会的时候,尽量地给他们表现的机会,考虑到目前的经济环境,真真也算难得。
是啊,经济环境差,副作用很多,尽管客户的案子越来越少,可大家的下班时间却越来越晚——做着各种各样的卖项目的讨论文件,即使明知道第二天一早,它被扔进垃圾桶基本是大概率事件,那也好过什么也不做,而被别人诟病自己真的在吃闲饭。有时在洗手间里听到讨论声:“哎呀,忙死了,昨天凌晨三点钟就走了,走的时候颇有点不好意思呢……”
电梯到了公司所在的五十三层,李蔚正要踏出,迎面走进来一人,是那英国人。他头发蓬乱,嘴巴紧紧抿着龅牙,眼神涣散,手里抱着一个纸箱。
她想要跟对方打招呼,对方也看到她,嘴唇动了动,终于保持沉默。
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李蔚终于说:“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