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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李赫宰其实也吃不准这句话说出口能收到什么样的回复。可有回复总比不回复好。他为他如此唐突的试探提前准备了好几种拆招方式，可对面迟迟不接招让他也无处施展。

日升月落，李赫宰做了一晚上混乱的梦。

梦里的场景模模糊糊，所有人物和对话都是片段的、割裂的，自始至终蒙着一层天蓝色的幻想和冲动，而他自己则被困在迷宫里徘徊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清晨梦醒，才猛然想起，那层蓝色是舞台上长衫的颜色。

李赫宰第无数次去看手机，自己发出去的私信，状态依旧只是【已读】。

李东海是在听到客厅的声音之后醒来的。他睡得浑身酸痛，起床推开门出去，看见郑长青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在玄关穿鞋。

“去哪？”，李东海的问话无精打采，显然是睡眠不足。

郑长青穿好鞋站起来，回身拿了自己的包，“出去，明天我回家一趟。”

李东海愣了一秒，这才想起昨晚他说被家里安排相亲的事儿。他坐到餐桌边，一边把果酱抹上面包片一边问，“哦，那你明晚，不回来了对吗？”。

“是——”，话音忽地一顿，“不，明天顶多白天去见一面，晚上就回来。”

李东海没吱声，只觉得脑袋沉得眼前发黑，他用力咬下一大口面包就往下咽，差点噎到自己，赶紧端起杯牛奶小口喝着顺气。

每次都是这样。和郑长青在一起久了之后，每次不管他们前一夜在争吵什么，第二天都能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翻篇。

或者说，不得不。

大门缓缓关上。

李东海没了吃饭的心情，他把面包往桌上一扔，端着牛奶光着脚跑回卧室，拉开床头的抽屉，翻出一盒药片，数着正确的数量混着牛奶吃完，顺势往床上一躺，砸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有些情绪就像好端端的衣服上徒增出的小小线头。不起眼，可一旦出现，手伸过去，很快就会控制不住地越扯越多，越生越多，直到最后，把衣服完全拆解，徒留一堆无用的废料。

李东海又读了一遍那条一直没回复的私信，打了几次字又都删掉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回复。他把手机放下，烦闷地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脑袋。

晚上第二场的演出结束，李东海鞠躬谢幕的时候，特意往昨天照片的拍摄角度望了望，果然看见了李赫宰正坐在那里看着自己。

他穿着和昨晚不一样的打扮，带着和昨晚不一样的神情，自信且骄傲地坐在那里。但他的眼神，李东海擅自读懂了，那分明就是在说那句浪漫经典的台词：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李东海没来由得悬了一天一夜的心，在彻底看清李赫宰眉眼的瞬间，被迅速扔向空中又重重地摔回了地面，身边其他演员的声音此刻在耳边肆意漂浮着，可他愣是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去了。

像是有个漩涡把他卷了进去，反复撕扯，挣扎不得，窒息般地喘不过气。

掌声雷动。

李东海站在舞台灯照到的最中心处动弹不得，好像只有那里的光，才可以包容他的动念，理解他的动心，原谅他的动情。

散了场，李东海先在后台踟蹰许久，才下定决心走了出去。李赫宰果然正在外面，笑眼盈盈地半倚着门框捧着花等他。

“李老师，你演得真好。”

李东海听闻脚步一滞，李赫宰不意外，反倒大方朝他走了几步填补了他们之间的空隙。

李赫宰的双眼因为几乎一夜未眠而布满繁密的血丝，可憔悴显然无法掩饰他内心滚烫的情绪。他还是想赌一把，即便李东海并没有回复他。

李赫宰把花递上去，“一起吃饭？”，像是料定他不会拒绝，话尾的问句都上扬得不明显。

李东海突然放松下来，嘴角微微上扬，他不知道自己的紧张是不是因为就在等这句话，不过他等到了。

李东海接过花，转身放回后台，一身轻松地和李赫宰一起去了附近的餐厅吃饭。

这间餐厅的口味很好，像是特意挑选来，见证什么一样。

头盘菜是开胃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试探的汤轮流在口腔里袭击味蕾，咀嚼暧昧的副菜使人心情愉悦，重头戏的主菜名字叫撩人心弦，再佐上玩世不恭的调料，连甜品也吃得出一点点真心实意。

李赫宰陪李东海聊《日出》里的陈白露；聊《茶馆》老四九城的人情世故；聊《思凡》对“第一禁忌”的直白宣泄；聊那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如何决绝地倾诉……

李东海把过去从未和郑长青聊起的舞台上的一切风云悲喜，通通翻找出来和体己的人聊了个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