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周拓心里一抽，手掌一边在他后心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一边扣着人后脑将唇印上去，将眼泪一一吻去了：“不是不是，阿柯是小可爱，是我的乖宝，别哭。”

许江柯大概是听见了，渐渐止住哭泣，含糊不清地又开始叫“哥哥”，叫“周拓”。

周拓总觉得这场景熟悉的很，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拍着人哄下半碗解酒汤才渐渐安稳下来睡去了。

周拓怕他半夜难受，关了床头灯躺在床边轻轻把人拥住了。许江柯舒服的哼了两声揪着他胸口的衣服往他怀里缩了缩。

周拓轻抚着他的头发，片刻后睁开眼，他想起来了。

七八年前，他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曾在工地附近的小巷子里见过一个小男孩，是他吗？

那时候孙宇良出事已经有半年多，周拓满怀着负罪感逃离到城市中，仍然是整夜整夜不敢睡，梦里都是孙宇良坠楼的样子，梦见孙宇良满身血迹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哥们是不是特有义气，梦见孙父沉默着一根一根地抽烟，孙母语无伦次地哭着指着他骂，“我一直说不要打架不要打架，为什么你们总是不听，小良那么乖，都是你带坏他，你为什么要带他去打架，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是啊，为什么总要打架生事？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他看着孙宇良留在学校里的日记本，一个众人眼里的不良少年，也会在本子里写一写或无趣或烦闷的日常，跟周拓认识那天，他写：有点烦，今天金川那狗又来堵我，不就是打了个小报告吗，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请外援，都是斗争手段，自己傻的一批四肢发达脑子不会转斗输了还赖账，真是傻逼。不过今天有个同学帮我揍了他们一顿，真他妈爽，说是叫周拓，这名字一听就是好人，我单方面宣布是兄弟了，行，明天就找他结拜。

最后两个星期的日记里，孙宇良龙飞凤舞地写说自己终于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了，要做建筑师，想设计漂亮房子。

可他刚借来的建构建筑手册还没来得及翻几页，就再也看不了了。

周拓颓唐地合上这本翻过无数遍的日记本，闭了闭眼，从地上站起来，随便抓了件衣服去澡堂洗漱。

澡堂在工地的斜对面，周拓穿过马路，路过旁边的一条小巷，隐约听到巷子里摔打叫骂的声音，一个小男孩被几个小混混揪着衣领堵在巷子里，周拓瞥过一眼沉默地走开了，片刻后又快步退了回来。

他走进巷子，男孩被推倒在地上，脸颊和脖颈处有被摔打出来的血迹，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倔强地含着一包眼泪却没有哭。周拓本来不打算动手，奈何那些小混混不肯讲道理，周拓就这么打破了不再打架的誓言，恶狠狠地把人五个小流氓打跑了。

小男孩还是坐在墙角，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肯哭也不肯讲话。周拓彼时刚下工，穿着脏兮兮的工服，满脸沧桑，面无表情，可能还有点凶。他朝巷口走了两步又走回来，在男孩面前蹲下来，从口袋掏出张纸巾递过去。

男孩没有接，仍然是睁着大眼睛看他，周拓也面无表情地看他，两人相互盯了很久，周拓叹了口气，折起纸巾轻轻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

擦拭到额头的时候男孩眼里含着的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越掉越凶，接着就开始嚎啕大哭。

周拓无奈地搂过小孩，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迷路了。

男孩一边哭一边说：“呜呜呜我找不到我家了，外公死掉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周拓问你爸爸妈妈呢？

男孩继续哭：“我的爸爸妈妈也不要我了，他们每天只爱吵架不爱我，昨天爸爸把妈妈养的小狗打死了，今天妈妈又把爸爸的鹦鹉给毒死了呜呜呜呜呜我好害怕，哥哥我好害怕。”

周拓不会安慰他说什么爸爸妈妈不会不爱你这种话，因为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不负责任又自私的父母。

他说你害怕他们也会打你吗？

“我不怕，但他们不会打我，他们根本就不要我了，我都离家出走了他们都不来找我。”说着又呜呜呜地大哭了起来：“我找不到家了。为什么外公会死掉？为什么爸爸不爱妈妈，妈妈也不爱爸爸？为什么他们不来找我？呜呜呜呜呜…为什么他们要吵架？为什么不爱我？”

周拓抱着他拍了拍，说：“人生就是这么不如人意，小朋友，如果没有人爱你，如果只剩你一个人了，你可要自己坚强才行，好好活着。你的外公一定希望你好好长大。”

“可是他已经死掉了，他不会知道我有没有好好长大。”

周拓说：“他知道的，就算他不会知道你也要帮他完成愿望，他那么爱你。”

小男孩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瘪着嘴尽力憋着不哭，问他：“那哥哥也有帮别人完成的愿望吗？”

“嗯，我也在替朋友好好活着。”

男孩打着哭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又小声地哭了起来，“呜呜呜，还、还是很难受。”

周拓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了，没事了。”

男孩把头扎进他怀里，“再，再摸一下。”

周拓轻笑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笑得自己都愣了一下，片刻后抚着他的脑袋把人抱进怀里。

周拓低头看看缩在他臂弯睡的一脸踏实的许江柯，渐渐和那个小男孩重合起来，是了，小男孩长大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