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乌鸦森林(终)(1 / 2)
“孩子……我的孩子们……”
女主人的低喃伴随着脚步声回荡在门外,黑雾源源不断从她肌肤的毛孔中溢出,生了灵智般顺着墙壁包裹住整条走廊。
它遮住了白日的光线,逐渐将门外变成见不着头的漆黑隧道,独独有一双深红的瞳孔在其中发着光。
玻璃震碎的声音由远至近,静候多时的鸦群得了入口,一窝涌入内部。它们与黑暗混为一体,扇动翅膀追随在母亲左右,分食着地上刚没了生息的尸体,撞击上最后一间留有幸存者的房门。
这群乌鸦不像是低智商的动物,在这一刻成了懂得协作的团队。它们默契地反复向门冲来,砰砰带动着整座建筑一同晃动。虽然有了明芜的阵法相对,却也免不了被眼下紧迫的危机感搞得心惊肉跳,似是这门已经坚持不住,再多受一下便当着面会轰然倒塌。
“我的……是我的……”女主人嘴里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她并没有紧盯着颜元几人所在的房间,而是来回踱步像是寻找着什么,“他在哪里……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在哪里!我要让他看……我要给他看……”女主人的声音在狭缝中忽远忽近,“他不得好死……”
“他不得好死!!!”
这一句硬生生穿过了厚实的墙壁,回荡在几人所在的房间内。前一段听上去还情意绵绵,最后就尽显怨念了,突然的转变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姜裁鸡皮疙瘩顿时冒出了头,不由得紧贴着颜元,“她这是在找谁啊?”
总共出场的NPC就那么几个,她能找的人八成就在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一直失踪从未露面过的男主人。这男主人神神秘秘这么长时间,定是属于剧情的核心人物,很可能就是点燃这场事件的导火索。
于是颜元果断地回答了,“男主人。”
他的猜想中,这男主人与侵入公馆的乌鸦有难以分割的牵连。鬼怪自古代就讲究恩怨,更是有一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旧话,既然这鬼都敲门还登堂入室了,那这男主人八成就做了什么所谓的亏心事。
“一小时。”明芜忽然开了口。他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颜元,将剩下的话补充了完整,“一小时后天黑。”
颜元明白他的意思。这么多个本下来,早就已经摸清了恶类NPC活跃的时间都是在夜晚。一旦夜幕降临,就意味着随时可能发生意想不到、无法掌控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现在所处的情况已经万分危急,一直躲在这里自然不会是良策。
颜元沉默了片刻,“突破重围的几率有多大?”
一旁的江博像是对他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丝毫没犹豫便给了个数字,“一成,估计还不到。”
百分之十。要是做手术时有百分之十的成功率,那就可以提前做好后事准备了。放在游戏里就算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那也是属于赌命,更别说这少到可怜的百分之十。若是平摊到在场的四人身上,那他们成功出逃率都不足一人。
姜裁也很快分析完毕,惊地立马原地站起,“这么低?”
“你以为呢?”江博看上去却没有相仿的紧张感。他懒懒散散地晃着二郎腿,“我们现在可是它们的眼中钉,没看门外那两人连挣扎都免了?如果光是这群乌鸦还好,明芜能撑着送我们出去,可外头那女主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再说了,就算从这里离开了你们又能去哪里?以为不在公馆了它们就不追了?”
“你好像并不紧张。”
颜元这话并不是疑问句。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处事不惊的人了,现在看来比起江博明显还差了那么点。
江博回敬
道,“你也是我见过最冷静的玩家。”
颜元勉强接受了他的这句夸奖,“这话说的好像你见过数不清的玩家一样。”
“是啊。”江博笑容略微加深,“我看过很多很多的玩家。”
“江博。”明芜看他一眼,只简单的两个字便让这大青年闭了嘴。这男人虽然一直没怎么说过话,但好像利用了几人谈话的功夫思考了一些事,包括了颜元方才提议的可行度,“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颜元和明芜打交道的机会很少,有江博在场的时候,这个男人从不会过多开口。但从开始到现在,只要他出声基本都是为了正事,从不在无用的事情上费口舌,看上去虽然像是裹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总体上还算是可靠。
颜元点点头,“什么问题?”
明芜问题依旧简洁,“离开公馆你去哪?”
能离开公馆,那当然是和沈桉容他们汇合。不过在此之前,颜元觉得有一件更想做的事,“不是非要离开公馆,这里我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看样子外面的雾和乌鸦都徘徊在住着玩家的三楼,只需要离开这层楼就行了。”
姜裁听了他的话感觉有些莫名。他转头面露不解,对上颜元时却脑子里自动冒出了一个地点,顿时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你是指楼上?”
四楼,女主人的房间。
当初管家强调过女主人的房间不能去,颜元就在想这不能去肯定有一定的道理。既然横竖都是坐以待毙,那不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寻找点线索道具,说不定就能拨开云雾。
颜元再次认真看向明芜,做出了请求,“能送我上去吗?”
“可以。”明芜答的干脆,快步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没怎么停顿便开始施阵去破头顶的天花板,“离开这个房间后安全不能得到保障,你自己注意。”
“哼,”江博撇着嘴,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你怎么答应这么干脆啊,你只要现在提出入队要求不就行了吗?说你老好人你还真是老好人。”
明芜没理会自己的搭档的冷嘲热讽,全身心投入在技能的使用上。细碎的粉尘夹带着片片墙皮脱落,将脚下那一片深色的木地板很快遮住了。怕惊动四周的那些生物,他特地放轻了动作,头顶的裂隙成型,水泥石块被一点点挪下,露出楼上房间里柔软的地毯。
颜元将凳子搬到床上,江博盯了他片刻忽然叹口气,顺手把另一边的凳腿给扶稳了,“先看看四周,别急着上去。”
“谢谢。”颜元朝他道了声谢,不再迟疑推开了头顶的遮挡物。以他们所处的房间位置来看,顶部应该离女主人房间并不远。不过由于四楼管家经常出入,所以连带着附近的房间当时也没能仔细查看过。周遭有些昏暗,窗帘拉合得严严实实,颜元看了几眼便确认了所处的位置,这正是女主人房间旁的小型储物室。
姜裁在下面仰着头看他,见不着情况有些着急,“怎么样?”
“没什么异常。”颜元说完便用力撑着地板将自己往上送,手臂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胸前蹭了一大片的白灰。他坐在地上喘了口气,看了眼紧闭着的门后朝下方的姜裁叮嘱道,“你就在这里,我尽快回来。”
“那不成,我也要去。”姜裁不容他自作决定,生怕他重新拖个什么重物把洞重新堵上,赶紧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江博仰着头朝他们挥挥手,“我们不走,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跑回来。”
这间房间原先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应该是女主人身体太虚弱,时不时要用药或者有物质需求,所以后来才改装成了目前的储物室。角落里盖着一张白布,许久无人问津,上面落了不少的灰尘。颜元走
过去打量片刻,指尖拽着布的一角将它掀了开,露出底下堆着的各种玩具。皮球、乐鼓、小火车……还有成堆的故事书,最显眼的粉色小木马已经有了裂纹,看得出搁置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颜元扫视一圈,忽然说了句“奇怪”。
姜裁蹲在地上,不太敢碰这些玩具。听到他冒出这个词后问道,“哪里奇怪?”
“标牌都没有去掉,这些东西买回来却没人用过。”颜元指了指小木马身上挂着的白色卡纸,“玩具数量很多,并且各个看上去都经过了精挑细选,不该这样弃置着。”
姜裁思考片刻,“有钱人家不都看上什么买什么,买回来说不定就没兴趣了呢?”
颜元想,至少他家不是这样浪费东西的。
房间越靠里东西越陈旧,还放了几个高矮不一的柜子。本来以为是换下来的家具,可随便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却意外发现里面还装着东西。这柜子似是从起居室里搬出来的,里面放着不少女人的用品:只剩一小半的香水、镶着小钻石的头绳、放在软盒里的牛角梳,还有一面碎裂的化妆镜。
颜元随手将镜子翻了个面,金属所制的背面刻着两个小字:左芮。
“原来女主人叫左芮啊,听上去还挺像一个活泼的少女呢。”姜裁也盯着那个名字瞧了瞧,“不过我们进本这么久,一直都称呼NPC什么女主人小姐少爷的,还是头一回找到和他们名字相关的信息。”
颜元又翻了翻其他地方,搞得满手都是灰后,发现这整个柜子里所有物品上刻的名字都相同。靠近门的地方放着一个玻璃柜,里面摆着的全是花花绿绿的药瓶,平时都不上锁,方便管家第一时间能取出它们。
“走吧,去隔壁了。”颜元也没浪费时间将一切恢复原样,贴到门边听了听动静。确认走廊外无恙后,两人便前后离开了储藏室,快速抵达女主人的房门口。整所公馆里用来住人的房间房门都一模一样,除了女主人的这间。这扇门看上去花纹繁复,门上的雕刻也经过了细细打磨,门轴的地方有着一小片透明的塑料纸,看上去是没有撕干净的保护膜。
门并没有合上,此时正大敞着。似乎方才那恶类NPC出来时走的太急,没能顺手将它关死。
“什么味道……”还没进去姜裁就忍不住屏住呼吸,“太香了吧,这得喷了多少的香水?”
这何止喷了香水,应当是洒了香水。颜元先一步走进去,立马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眼前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破烂回收地。他尝试着按下墙上吊灯的开关,却发现灯似乎坏了,这种情况拉开窗帘并不是个好选择,两人只能等眼睛习惯昏暗的环境再去探查。
颜元抬脚后带起几声脆响,他将视线投到下方,原本立在镂空木架上的贵重花瓶现在却碎了一地,照这个距离来看并不像是自然坠落,反而是被故意砸开的。不仅如此,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能坏的坏,能碎的碎。就连他方才没能成功打开的吊灯也畸形地躺在地板上,原本外形华丽的灯泡全数碎了。
简直是灾后现场。
“你看这个!”姜裁忽然招招手,在床边喊了他一声,“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呀……”
颜元凑过去一看,发现他把床脚处的黑色相框给扶正了。里面装裱的正是结婚照,男主人风华正茂,看上去衣冠楚楚戴着一副眼镜,头发被梳理到一丝不苟,深蓝色的西装正合身。这照片上的人看上去还挺年轻,应当是十几年前两人结婚时留下的。可比起上面男主人的完好无损,女主人脸上却被用血迹一笔一划写上了一个硕大的“死”字。
姜裁挠挠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点,“刚才你不是说那个乌鸦应该是在找男主人吗,听
她语气应该是恨死这个男主人了,可为什么却独独只标记在这女主人的脸上,却……”
颜元沉吟片刻,将那画框举起来翻个面,想看看这画框后面是否也刻下了名字。可这一翻面却注意到原本该是平整的木质背部却微微突起,若不是正好视线对在水平面上,还真不易察觉。
这里面有东西,而且东西不薄。颜元卸下相框后的螺丝,果然看见压在一起的两份东西——一张对折边角泛黄的白纸和一本红本子。
姜裁顺手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上印着鎏金的三个字,“这不结婚证吗。”
颜元将那张白纸摊开,发现是一张财产转移证明,还没等他来得及细看,姜裁却直接将摊开的结婚证递到了眼前,“不对啊,这女主人不叫左芮!”
颜元愣愣地看着结婚证上陌生的名字,余光却瞥到床下似是藏了什么东西。他低伏着伸手把它从黑暗中拖出来,看清了这是一张一米高的单人油画像。这画像他并不陌生,在玩偶镇的别墅里满墙挂的都是这种画像。画上是个陌生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黑色的蕾丝裙,正浅笑地看着框外。她姿势表情都规规矩矩,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充满了灵气,衬得画中人好似有了生命。在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颜元却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发麻,那种好久没有出现过的排斥感又油然而生。
细微的响动同时从门口传来,女主人身体被拉长,正背着光看向屋里。那双通红的眼睛紧紧锁着房间里多出的两个人,声音尖锐地问道,“你们在别人房间里做什么呢?”
……
“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明天再解决事件,今晚整理一下目前得到的所有线索。”沈桉容走在最前面,和其他人正往公馆回。
“尘归尘土归土,他这话里的尘土都指的啥啊?”张文儒摸不着头脑,“既然提到了那肯定是有指代的……总该不会是让我们把已经寄生在这几个恶类NPC身上的乌鸦给重新分离出来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许可可顿悟,立马凑过去问沈桉容,“哎你觉得呢,是不是他说的这样啊?”
“有可能。”沈桉容随便应了一句,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几人从小路迈入大道上,头顶上方来自树叶的遮挡瞬间减少一半,点点黑色在视线中接连不断地掠过。
时间这么久下来他们对周围环境早已产生敏感,不需要谁提示全都注意到了这场异动。
“四方标那边出来的!”卜文虹立马认出了这些乌鸦的飞行路线,“发生了什么事?”
荀丝祺看了眼沈桉容,提议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们所站的地方正处两边的中间,层层树叶遮挡了视线,并看不清远处发生了什么。沈桉容虽然心里还挂念着颜元,但还是很快做了决定,“好,先去看看吧。”
一直以来都毫无动静的四方标绳索现在却微微晃动着,上方悬挂的铃铛也随之左右摇摆,虽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但远远看过去便能知道起了不小的异变。头顶还有不少零散着飞过的乌鸦,好在虽然雪被震落,但还能靠树的枝叶遮挡,一路上倒也没有被发现。
卜文虹身体挡在树后,凭借优秀的视力朝外探了眼。这一看便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四方标下面,“你们看那里……”
NPC身上的衣服全数被撕成碎片,血流了一地,而腿下的两只脚更是已经被啃食到只剩下挂着几片碎肉的白骨。她看上去情况很不好,身下一片积雪早已被温热的血液融成污水,身上坑洼狰狞的伤口随处可见,原本乌黑秀丽的一头长发如今也像被反复拉扯过,湿漉漉黏在前头,遮住了那张惨白的脸。
“是妹妹还是姐姐
?”这个距离差不多百米,众人朝缩在后头的张文儒问了句。
张文儒勾着头反复确认,“不是恶类。”
那就是姐姐。
既然是姐姐,不好端端地待在公馆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过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原因——离姐姐不远的石头后方正躺着一具白骨,被同色系的岩石遮挡后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若不是周围溅了些血,说不定还真被忽略了过去。
正巧这时一只刚飞出范围的乌鸦落在白骨旁,似是想得一口残羹冷炙。不去吃那边瘫在地上的NPC,却选择啃这丝肉不剩的白骨,沈桉容立马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得想办法把NPC拖出来。只要她身体一半在四方标内,就能为里面乌鸦引路。”
许可可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对准了正一下下啄在坚硬头骨上的乌鸦蓄力扔出。虽然当初被送去基地军事化训练时不情不愿,但为了提前毕业他的确各方面都获得了优的评价,在投掷方面还算准确。
那乌鸦被打疼了,拍拍翅膀在空中晃悠一圈,也不多做停留朝着反方向飞远了。几人趁现在将半死不活的NPC从绳子下方解救出来,藏在了不远处看上去还算隐蔽的树后。
姐姐在被拖行的过程中无意识地挣扎着,可惜她现在只能以摇头来表示抗拒,下半身和四肢几乎全部丧失了知觉,就连带上点表情都显得万分艰难。
“太惨了吧……”卜文虹咽了口口水,实在不太忍心去看第二眼。这种还有完整痛觉时被一点点扯下皮肉该多么绝望啊,那群乌鸦还特地专门废了她的一双脚,让人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知这是失血过多晕过去还是硬生生疼昏的。
沈桉容想把她拍醒,一时间也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根树枝戳了戳她看上去还算完好的脖子。
姐姐残缺的嘴唇紧抿,占满了鲜血的眼皮动了几下,却没能成功挣开。众人守在一旁等了片刻,这小姑娘才颤颤巍巍地发了点音,“水……”
这哪里去弄水啊?他们面面相觑,寻思着找了片宽厚的树叶,拖在手心里把雪捂化了给她喂了。谁知刚一沾嘴,姐姐又抗拒地躲了躲,“疼……”
她嘴上带伤,碰到了自然会疼。
“发生什么事了?”等好不容易她把树叶上的水都咽进去后,沈桉容才耐心地开口发问。姐姐瘫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泣音,“他想……想把我……杀掉……他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