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杜宇一声春晓(1 / 2)
又是一年冬雪融化,雪化后的寒气也冲不淡百姓们脸上的喜悦之情。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却又格外的热闹。伤痕累累的山河在时间的抚慰下,慢慢的恢复了元气,战乱给百姓带来的创伤虽然严重,可百姓总是顽强的,只要战乱止歇,总有人会拖家带口回来,在断壁残垣之上重新建起家园。
越渺小的人,越能迸发出令人惊叹的生机。
太原的城墙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战争伤口,自战乱平定之后,才渐渐将损坏的部分修补起来。如今新年已至尾声,太原城内年味丝毫不减,诸多百姓商户在官府的领导下,热热闹闹的筹备起了上元节。
原本这平日夜晚是实行宵禁制度的,但上元节前后三日官府解宵禁,人们可彻夜在外赏花灯。
因这上元节寓意乃为“天神之官赐福”,是一等一的吉祥寓意,为着这战后一年特殊的上元佳节,也为了鼓励百姓们重建家园,官府花费了大气力筹备灯会,这也让太原内城益发游人如织。
内城区的灯会,官府想着应当取个寓意极好的名字,便请太原城德高望重的大儒给起了“天街灯市”四字。因这灯市悬挂了不少新奇的花灯,又有烟火升空,彻夜通明,亦是吸引了大部分游人百姓、前去观看。
这街市千光照月,火树银花,梵音禅动,佛幡齐扬。沿路早就拉起长绳,悬挂花灯无数。梅花灯、桃花灯、荷花灯、杏花灯五彩辉煌贯通道路;又有金鱼灯、白鹿灯、雪兔灯、青狮灯并连高空映亮黑夜;走马灯旋转不休、神仙灯辉煌映彩、仙鹤灯寄意长寿,一时间倒像是晶莹琉璃世界。
街市四处搭了无数戏台子演出节目,又有富贵之家宴请四方来客,箫鼓喧哗、笙歌不歇,沿街的民居、商铺、高楼、亭台皆挂了花灯,天上星子,天下灯市,交相辉映,一轮满月挂在当空,倒让人生出不似人间之感。
在这灯市中心,原本是一口水光粼粼、澄明如镜的湖,现如今这湖中心搭建了一个莲花状的舞台,四周的水面上各式各样的花状河灯随波起伏,入夜之后更如天上的星子坠落到了人间一般好看。
街上热闹辉煌一片,无数小贩趁着今晚出来摆摊,卖灯的、卖吃的、卖面具的;猜谜的、对诗的、观灯的,挤挤囊囊;年轻的男男女女拿着面具游玩嬉闹,女郎的妙语笑声响彻了整片夜空。
在这一片佳节欢乐的祥和氛围中,有一身着青衫的人在沿着这条大道缓缓行走,他手中拿着面具,漫无目的随着人潮流动。前方忽然一阵喧哗之声,有击鼓之声传来,太原本地的百姓们的听了这鼓声,不论男女老少都兴奋起来,纷纷往前涌去。
有些外来的有人不明就里,便拉住往前去的本地居民问道:“前方如此热闹,是有什么‘大家’前来表演吗?”
被拉住的那人道,“嗨,你是不知道,听说七秀坊的‘妙舞绝音’虞妙音大家要来表演剑器、云裳双舞;又听说她的好友,也就是那名动天下的‘剑鸣琴意’的长歌温玉,也会为她抚琴伴奏,这太原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怕是去迟了连个位置也没有呢!”
拦路的人显然是知道虞妙音、温玉的大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这这,虞妙音虞大家,温玉温先生,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事,怕是今晚之后变成绝响了。”
这本地百姓一看前方的人流,登时急了,急匆匆的往前跑去,还不忘回头道:“你要是想去观看两位大家的表演,那就赶紧先去占个位置。我可不等你了,被你耽搁这么些时间可没有好位置了!”
这外来游客也想看这两位以艺术闻名于世的大家的表演,也转了方向往前跑去。这青衫人默不作声听了半天,望着前方人潮涌动之处,喃喃道:“剑鸣琴意?长歌温玉?会是你吗?”
他站立了一会儿,也汇入了人潮之中,向前走去。
——
此时月轮已升至半空,清辉洒满人间,漫天星子闪烁;下方的湖中无数莲花灯随着水波起伏不定,湖的两岸各自放了一盏数丈长宽的、折扇状的灯,这两盏灯一经点亮,霎时光华万千,照亮了湖中心的舞台,倒映出水中无数莲花灯的影子,一时不知到底是星月耀眼,还是人间灯火耀眼。
湖中心的莲花舞台上,奏乐起舞的伶人表演完节目,一个个鱼贯退出去,将场地空了出来,似乎是在静待着什么人上来。虽然伶人下场,但是四岸的观众却并不见少,反而更加多了起来。若不是官府有先见之明早早派人过来维持秩序,只怕今日要掉几个人到这湖中去。
那青衫男子来的时机倒巧,原本他前方已被人占据,正好有一对夫妻带着孩子,那孩子哭闹个不停,嚷嚷着要回家,这对夫妻被闹得没法,只好带着他离开,这腾出来的位置青衫男子便恰好补上。
等待的时间内,连这四周的高楼,二层、三层、四层皆站满了游人,那莲花舞台上不知何时已上了新的奏乐伶人,开始演奏云裳曲。
随着丝弦之声响起,夜空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绯红衣衫的女子,那女子踩着暗香疏影飘飘前来,在半空之中抖出了一把半人高的扇子,那扇子上绘着雍容华贵的牡丹,颜料之间似乎掺杂了什么奇异的材料,在这灯火星光之下竟然熠熠生辉。
她一落到莲花台上,琴音响彻夜空,水袖舞动、扇子开合,已在几息之内转满了十八圈,裙幅飞扬,长绸游动,吸引了四周两岸大部分人的目光。她越转越快,越舞越像那画中飞天,游人们何时曾见过这般带着佛音妙理的舞蹈?此时早已轰然叫好,欢呼声几乎把这湖水都震的微微颤动。
诸人只看这名叫虞妙音的大家,却少有人注意到,不知何时奏乐的伶人身边,出现了一抹缥色衣衫。她不显山不露水的坐在乐师中间,低头泠然演奏。
那青衫男子一眼也未曾落在虞妙音身上,只看着抚琴的女子。她的容颜仍旧如明月昭昭一般,不曾有半分改变。而那一架青玉流,也仍旧如从前一般,他甚至看清了那一根与别的琴弦并不太相似的弦。
剑鸣琴意,长歌温玉。
虞妙音云裳妙舞已近尾声,身如飞天一般几乎舞上了半空,乐师们低缓奏乐,只带等会儿可毫无滞碍的切换到剑器曲。
“这虞大家的云裳妙舞可真是尽得七秀真味啊!远远的看起来果然像那画中的仙人一般啊!”有人不禁啧啧赞叹道。
“你只是看这云裳妙舞便这般?等一下虞大家作剑器舞,那可真的是世所罕见!何况还有长歌温先生为她的剑器舞伴奏!也不知这温先生到底是弹奏何曲伴奏,是《秦王破阵曲》还是《广陵散》呢......”
“这剑器舞有这么神吗?”那人明显不太相信,“还有你说的那个温先生也有这么神吗?”
“嚯,你可是不知道,当年杜工部观公孙剑舞,曾作了一首诗盛赞剑器舞之名动四方,有道是,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另一人显然是个读书人,引用起杜甫的诗倒是信手拈来。
“那你倒是说说另外一人?”
“哼,那长歌温玉,便是只能用李青莲的‘如听万壑松’来形容了......”
这边两人还兀自喋喋不休,那边,舞台中央,虞妙音正欲收了扇子,台上却异变抖生!
原本演奏的乐师纷纷抽出不知哪里来的刀剑,分做两个方向杀向了虞妙音与温玉!眼见得这虞妙音要死在这刀剑之下,她却冷笑一声,霍然从扇子中抽出了双剑,柔美舞步一变,立刻变作了剑器之舞!
“剑破虚空!”
“江逐月天!”
与此同时,温玉一手抓起了青玉流,乐曲从云裳曲立刻切换到了高山流水,原本这泊远之音硬生生被她弹出了战曲之感,一轮碧色的音域随杀伐之音流淌而出!
虞妙音的舞步也随高山流水变得凌厉暗藏杀机,剑破虚空立刻麻痹了这几个乐师的身体,江逐月天将他们的内力停滞,五音六律立刻缠绕而上。虞妙音踩着乐音的节奏,三层玳弦急曲再接剑破虚空,剑影留痕爆江海凝光,身形如电从江逐月天中舞过,半空血花飞扬,那群伪装作乐师的刺客,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成了她的剑下亡魂。
她合着高山流水的最后一个音,摆出了感时曲终的姿势,而恰逢此时,温玉的青霄飞羽解除,也自半空中慢慢悠悠的落了下来。
若不是舞台上躺了那么几个人的尸体,这变调的高山流水合着虞妙音的剑器舞,也的确是一场绝妙的演出。但最主要的是,所有人皆想不到会以如此场景观看了剑器舞!
这一切来的太快,又因为舞台在湖中央隔得太远,四周的观众一时间竟还来不及骚动,目瞪口呆的看着虞妙音、温玉二人,都不知道是该惊慌好还是该继续看表演的好。
这几个乐师尸体很快就有人收拾抬了下去,她二人甚至不慌不忙站到一处,向四周观众施了个结束礼。温玉冲着虞妙音温柔微笑,虞妙音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舞台。
温玉见她离去,才不急不缓开口,“教诸位受惊了,这一行是狼牙军刺客,便想趁着上元佳节制造混乱,好叫诸位自行踩踏出现事故。我等知晓此事,必不能旁观,便联合虞大家演了这么一出戏引出刺客。如今刺客伏诛,诸位不必惊慌,稍后还有别的表演。”
这温玉在大唐以智谋、修为闻名于世,极有名气,手下叛军亡魂无数,她这一开口,算是作出了半官方的解释。原本有些骚动的游人听了她的话后,慢慢平静下来,也亏得有官府今日有先见之明在场维持秩序,才没有出现骚乱。
至于先前谈天的二人,看了这虞妙音的剑器舞,几乎张大嘴巴反应不过来,过了半晌,那书生模样的人才讷讷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从未见过剑器舞那人只骂了一句:“别什么江海凝光了,难怪说这剑器舞不多见呢,好看是好看,但这一舞就见血谁受得住!倒是这曲子还挺好听,就是有点杀气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