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材店（2 / 2）

左右看了几眼后，她最终将伞在店门外放好，又仔细地抖了抖校服衣摆上的水，才走到了画材店的货架前。

阴雨天的室内亮着日光灯，白色光线将店里最深处的货架都照亮。季绪拨了拨额前有些湿润的刘海，伸手拿起眼前一支硬毛刷，指腹轻轻按了按笔刷毛尖。

——不知道柳知遥什么时候到呢？她看了会儿画笔，又下意识抬起手腕瞟一眼时间，动作轻轻地理了理校服领口。

正左思右想，门口很快传来了一阵细碎的铃响——有人推开了店门。

外头柳知遥匆匆赶到了画材店，进来后正靠着店门抬手收伞。

湿漉漉的伞沿遮挡了视线，等到她将伞彻底收起、抬眼往店里望去时，就见到门店深处货架边的季绪正看着自己。

“嗨。”柳知遥看她一眼后很快错开目光，打着招呼将伞放在一旁后走了进来，再抬眼时，视线就看向了季绪身旁摆满画笔的架子。

“等了很久吗？”柳知遥沿着间狭窄的同道走到季绪身边后，才抬起头再次看向她，抿抿唇问道：“抱歉……我路上走得慢了点。”

柳知遥的声音很轻，是两人间仅能让彼此听见的音量，语调中带着同不熟识的人对话时所特有的礼貌疏离。

季绪很快就分辨出了这种语调，心里有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失落。

“没有，我也才到。”那边柳知遥问得生疏客气，这边她也回答得生疏客气，两人都柔和礼貌得不同寻常，场面有几分失真。

季绪始终记着柳知遥并不喜欢和生人太过亲近，于是一时话音落下后，她就没再像同别的同学玩闹时一样去贴紧凑近。

一旁柳知遥则有些讶异于此刻季绪莫名其妙的低落神情，也不知为何对眼下骤然沉默下来的局面无意挽救，于是两人便并肩在明亮的货架前站了会儿，最终无言间都各自悄悄往一边挪了挪，与彼此拉开了一点距离。

——她不是很热情吗？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柳知遥等季绪开口等了很久，心里翻来覆去总觉得有些怪异反常，却又难以说清道明究竟是什么。

到了底她飞快地看季绪一眼后，才试探着轻声开口问道：“季绪，我们要买些什么？”

柳知遥率先开了口，她开口前的心理活动也可谓绵长又冗杂，但那边的季绪却难以窥见其中一斑，只因为她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也左思右想了许多——考虑着怎样和柳知遥说话、如何和柳知遥共处才算是把握了分寸又不显冷漠。

于是她甫一听见柳知遥朝自己问话，不由得愣了半晌才将思绪从问题中抽离出来，回应道：“……买一根软毛笔和一把硬毛刷，再挑些简单的颜色和一个大号调色盘，差不多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她才终于像是回了神似的，将手里始终握着的那支画笔放回了货架，朝颜料架走去：“一起看看颜料吧，挑一些常用颜色应该就够了。”

季绪说完后招招手示意柳知遥一起过来，等到柳知遥走进后，她才悄悄拨了拨左腕上的表链，轻声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柳知遥对她的小心思并没有察觉，闻言想了想，边弯腰挑选颜料边答道：“既然是画‘安全出行’这个主题，总之红黄绿三个颜色先定下来吧。”

她答完后就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拿下了那三盒颜料，放在了一旁。

季绪又看着她的背影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得到答案，失落感最终雪上加霜。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季绪正盘算着怎样才能更接近柳知遥一点，就忽然看见身前柳知遥回过了头，正望向她看，边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柳知遥的声音既轻又柔，是季绪在同龄人身上几乎从没见过的彬彬和煦，于是她看着柳知遥的眼睛，下意识就回答了出来：

“……橙色。”

答完后，她又接着说了一句：“是日落时候的那种橙色。”

话音落下正有些出神，季绪就看见面前柳知遥朝她笑了笑，说着：

“那与其说是橙色，不如说是金色吧？日落的时候。”

柳知遥看着眼前神色有些飘忽的季绪，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继续挑着话题：“真是很温暖的颜色。”

她说到这里也看出了季绪的走神，便没再希求季绪的回应，而是径直拿起了颜料架上对应的颜色，码放在一旁：“那就这些颜色吧，你觉得怎么样，还需要加吗？颜料钱我先出，等到第一次收班费之后我再去找生活委员报销，行吗？”

意料之外地，面对季绪突如其来的失落和出神，柳知遥的态度就像是忽然软了下来，连带着此刻的笑意都显得更真实了几分。

季绪这样看着她，心底的失落像是终于渐渐褪空，最终眼梢也染上了几分笑意，点头答道：“行。你说得对，就这样。”

答完后，她终于也一扫先前的出神状态，眼底又浮出星星点点的光色来。

——柳知遥的性格，她确实一时真是有些摸不透。

在她以为对方会对自己示好的时候，柳知遥总是表现得客气而疏离；在她以为该要被冷落、被忽视的时候，柳知遥却又表现得意外可亲温和。

但她就像是小院围墙上那只若即若离的猫，虽然难以揣测又不好亲近，而说到底，却又格外地可爱而迷人。

季绪这样想着，心中也渐渐感到了一丝像是更近了一步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