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舟车劳顿·下（2 / 2）

“小方哥，这件事可连四哥也不许说。不然他又得为我操心。”言喻真泼了些热水上身，隔着浴室门叮嘱水方道。

“哼，”水方搓洗着染上血污的手巾，甩了一地泡沫，恨恨道，“你今儿这样，还不是带累少爷了。”

“你说你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跟个特务一样。你要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我现在就去警察署告你！把你抓监狱里去！”水方比言喻真大个几岁，老七来萧山言宅读家塾时，他还给他把过尿，那时候老七就是个上房揭瓦，上树掏鸟的十街恶霸。

言喻真连连求饶：“哎唷方哥哥，你要是把我交出去，我连张完整的皮都剩不下。”

“我哪是做坏事，我是为了你们……”

“为了你们有一天，自己的命就握在自己手里。不再用一张纸，卖上一辈子……没有封建、没有父权……没有奴役。”

“为了……”言喻真目光飘忽，像隔着水远山遥，找不到一个驻留的焦点。

似乎他所追求的未来，是快要渴死时乍现的海市蜃楼，远啊，非常非常的远。“也为了咱们的国，不被洋人像羔羊一样宰割……”

水方愣了半晌，却跳起来指责他：“你疯疯癫癫地说些什么鬼话？我的命就是少爷给的，好得很。”他拍拍浴室门，“你快些出来，北方这水费可贵。”

“好、好。”自找的对牛弹琴。

言喻真颇觉嘲弄。他可以忍受饥饿、孤独、监禁、拷打、甚至死亡……他的理想足够坚强，但惟有这样的否认才教他痛苦。

无名的牺牲，被嘲笑的灭亡。

“我甘心去犯罪。”

“我宁愿白白地浪费了青春。”

言喻真拥坐在温暖的床铺里，埋头背诵着水方弄不懂的痴话。

水方摇了摇头，觉得这个魔怔的孩子，和吸鸦片的言老爷好像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他们都上了瘾。他为他吹灭了烛台。希望这孩子做一个好梦。

但水方却无法入眠。他想起少爷过去教他认字，说“仁义道德”是世上顶好的也是最恶毒的四个字。也想起少爷年轻时意气风发地说，要带他过新生活。少爷说，我们总有一天会自由的，水方。不再做身不由己的人。身不由己的人呐，和那猪狗有多少分别。

少爷当初为各种运动奔走疾呼，顶撞官老爷，和家中决裂，可得到了什么？最后只拖着残疾的身体，和被背叛的心，在他怀中呜呜地哭出声，对他说：“水方，我累了。”

他亲眼看到，这言家宅子里，叛逆的少爷小姐，是怎么一步步，被现实折断了羽翼，甚至夭亡。

他是愚蠢迷昧，胆小如鼠的，就连言余矜这次来北方，他都拦了又拦。

水方不必要属于自己的生活，也不必要自由，水方所有的心愿，只是少爷能喜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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