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1 / 2）
01
“宝宝，”闵天轻轻撕下橘子上的最后一条橘络，递给吮着手指头的小婴儿，“这个很甜的，你吃不吃？”
小男孩扑闪着又黑又大的眼睛，扭头看了身边的奶奶一眼，这才咧开小嘴，伸出肉呼呼的手抓住橘子。
“小天，你别弄了，他也就能吃一个。”奶奶——闵天的小姨笑着道。
闵天也笑了，低低嗯了一声，颊边现出两个酒窝。他今年大四了，将要毕业，也不知工作后还有没有时间回老家过年，便想抓紧这所剩无多的机会，再见见姥姥姥爷……以及其他亲戚。
他不能说自己是孝顺的，因为他最想见到的人，是他的表哥卫作人。可一如既往的，表哥没有回老家，回来的只有他的母亲，以及他三岁大的儿子。
这孩子和表哥长得真像啊，闵天心不在焉地胡思。
02
闵天第一次见到表哥，是在他六岁那年。彼时母亲要回籍贯地办理离婚手续，无暇顾及他，便将他送到小妹家寄宿了几日。“小妹”的儿子卫作人恰好在放暑假，初中生的他小大人似的承担起照顾表弟的责任。
两人一拍即合，玩得很好。卫作人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实业家，踏实稳重，母亲虽无甚背景，却是最温柔不过的人，他自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并没有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常有的桀骜和锐气，反而贴心懂事、善解人意。对于这样宛如春风般的大哥哥的关爱，闵天是受宠若惊的。在某种程度上，他对卫作人怀有异样的期盼。
他要是我的爸爸就好了，小小的闵天在清晨洗脸的时候突发奇想。他没有感受过正常的父爱，家里的那个“爸爸”，永远和酒精、怒吼以及木棍联系在一起，闵天甚至回忆不出他的长相来，因为他从来不敢直视他。挨揍的次数多了，闵天本能地惧怕一切脾气暴躁的人，可卫作人是不一样的，他不会失控，他总是使人轻松自如，他会巧妙地化解别人的尴尬。
闵天患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卫家庞大空旷的二层小别墅又总是阴森森地令他不舒服——他去卫生间的时候便没敢锁门。
卫作人抱着篮球，十分巧合地撞了进来。他没想到小表弟也在里面，愣了下，笑着拨弄了门上的旋钮：“往右转就锁上了。”若无其事地洗干净灰黑的双手，卫作人又道：“下午带你去打球，去不去？”
闵天正拿着香皂抹手，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睛：“啊？”他又收起惊喜的神色，嗫嚅道：“可是，我不会……”
“昨天就听你说过了。没事，我教你。”
“那你的同学呢？”闵天问完这话就后悔了，他真是不知好歹，难道还指望着表哥甩开朋友单独陪他玩吗？只是人太多的话……算了，他在别人家，应该乖一点。
闵天并不知道自己略显慌乱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卫作人看他像个小鹿宝宝似的，忍不住笑道：“不和他们一起。好了，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下午必须和我出去玩。”
03
“摆菜咯摆菜咯，豆角炖牛肉——”
舅妈吆喝的声音把闵天的思绪拽回到现实中，他呆滞了半秒，回过神来，连忙站起去厨房拿碗筷。舅妈忙活了一整日准备菜肴，想必今次的年夜饭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盛。
由于人太多，客厅里摆了两张圆桌，大人一桌，小孩一桌。闵天自发地把自己归入小孩档，他不爱喝酒，况且要照顾小侄子小侄女们。大姨家的娃娃奶声奶气，吵着要喝杏仁露。
“叔叔去拿了，乖哦。”闵天哄了她一句，快步走到堆满年货的储藏室。提着几罐杏仁露，他又一次走了神。
04
闵天自己也不能确定他第一次喝饮料是什么时候，但有八成是在卫家尝的鲜。别墅是两层的，每层都有一个冰箱，里面总是摆着琳琅满目的酒水饮品水果零食。他最爱的就是露露，可露露也让他闯了祸。
他把一整杯都洒在了卫作人的书桌上，那桌面还摆着个笔记本电脑。
闵天吓得脸色惨白。卫作人本在床上躺着翻书，听到声响忙爬了起来，看到心爱的电脑遭了殃，他心里也是一颤。火速拿出毛巾吸干了桌上的白色液体，他打量到手足无措站在一旁的闵天，那涌到嘴边的话便换了模样：“没事的，这东西可结实了，不会坏。等水干了，我带你玩小游戏。”
闵天神情松动了些，磕磕绊绊地道歉。
好在那电脑福大命大，终是没坏掉。闵天和大多数小孩子一样，被这新玩具勾走了魂儿，接下来三天都没松开过鼠标，直到临别的时刻到来。母亲已处理好一切离婚事务，来接他了。他舍不得哥哥，却不会说什么动听的话，只抱着卫作人，鼻子发酸，眼底也染上浅红。
卫作人揉了揉他的发顶：“小天乖，回去了要多喝牛奶，长高高的，下次见了给我个惊喜。”
“下次？我还能见你吗？”
“嗯，”卫作人抬头看了眼三姨，“过年时候我们在姥姥家见面。”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闵天刻苦努力地长个儿，他家是没闲钱让他买牛奶的，闵天就把希望寄托在米饭和跑步上。他又手画了一份日历，隔三差五就要翻到春节那一页。
05
饭桌上爆发出的哄堂大笑再次搅乱了闵天的回忆。电视上播放着春晚，正到了一个小品节目。舅舅没喝几口酒，却好像已经醉了，骂骂咧咧地点评春晚是一年不如一年，春节也是越来越没有味道，现在的小孩都不盼着过年了。
闵天误咬到一片姜，辛辣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想，不只是小孩，他也不盼着过年了。事情是何时发生转折的？
也许该先问问，他是何时对卫作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的。
06
闵天妈妈和人渣丈夫解除婚姻关系后忙于挣钱糊口，对闵天的教育和关心便缺失了许多，她也知道这样不好，于是尽量每年都抽出时间带闵天去妹妹家串门，以及回老家过年。她希望他能多感受到家的气息，除此之外，她也希望闵天能和同龄的男孩子多多相处——他的性子偏于敏感柔弱，又只结交女性友人，实在令她担忧。
闵天是有一个亲哥哥的，程浩，是闵天妈妈第一次不幸婚姻的结晶。程浩一直记恨着母亲不负责任的离开，对闵天这个异父小弟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算起来，同辈亲戚里，闵天还是和卫作人的关系最为亲密。
他每次去卫家都睡在表哥的卧室内，即使别墅里有多余的客房。这其中还有另外一层缘故——他曾被鬼故事给吓到过。
卫作人的书架上有种类繁多的故事书，闵天相中了其中一本《古代奇案实录》，没想到里面净是些恐怖灵异的玩意，看时有趣得紧，入夜了闵天却后怕起来，甚至不敢闭上眼洗脸。卫作人无奈地笑道：“怕就来我屋里睡。”
很久以后，闵天回忆往事时，总是怀疑他对卫作人的爱恋之情便是那时产生的。那年他只有十三岁，瘦弱得像只小鸡仔，卫作人已二十一了，剑眉星目，面容英俊，却有世上最温暖的笑容和怀抱。闵天在他房里睡过一次，自作主张地将这固定为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