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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夺朱·其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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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父……”

卫瑾冒着南方细细的微雨, 抱着课业来到成钰居处时, 还未进门便听见了一声异响, 放目望去, 意外地发现了他师父正在掷爻。

卜卦这种事成钰极少做,按他的话说, 身在局中,卦象不见全貌,不如不信。

卫瑾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些,见成钰凝视着案上卦爻,露出惊喜之色:“师父, 您能看见了?”

“今日忽觉好些了,已能勉强分辨书文。”随意回了一句, 成钰拨开案上的阴阳爻,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因眼疾转好带来的喜色, 起笔沾墨, 写下又一行卦辞。

卫瑾察觉了他的情绪, 只是他一向对这些三爻伏吟的神秘之物不甚了解,是以只能凑到成钰身边道:“听庾夫人说, 师父自匈奴南下以来就未曾卜过卦了, 今日怎想起来做这些?莫不是为了姑姑?”

笔锋微顿, 成钰轻轻摇头道:“她同我性命相牵系, 为她卜卦, 难得结果。这一卦, 是为友人。”

“是什么友人?”

“谢允。”

卫瑾轻咦了一声, 从成钰落书的纸上瞥得一二不祥的字眼,道:“谢尚书又没上战场,难道还会有什么血光之灾不成?”

成钰并未回答他,卫瑾等了片刻,未得到回应,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说到谢尚书,他日前来信不是想请师父回京为了成老太傅的公祭主持吗?眼见时日近了,师父怎还未动身?”

“你姑姑不准。”成钰摊开另一封信,那信上字迹狂放不羁,又不好让人代读,看边缘的捏痕,像是研读了许久。

“自岭南至炀陵一路平川,雪白伤眼,待雪融山青后,愿君赏春而归。”成钰微眯着眼念道。

卫瑾伸头过去想看内容:“这是姑姑的原话?”

成钰嗯了一声,将信折起不给卫瑾看,道:“大约是这个意思,甚至还特意下令,不许官道放行,我猜……她该是有些动作不想让我知晓。”

这是季沧亭以前就有的习惯,她从不忌杀人,但却不太喜欢在他面前杀人。此时不许他回京,说明她最近要沾血了……这场血雨,应是与谢允的布局有关。

“瑾儿记得谢尚书是最尊敬成老太傅的,在京中时,即便再忙,只要到了太傅忌日,谢尚书总是最早到的。”

“谢氏一族素有隐士之风,若非为继承太傅济世大愿,以谢允的性情断不会将一族带入朝堂风波之中。”

因为成太傅的死,谢允对先帝一直有所芥蒂,当年季沧亭率军回京解围,石梁玉杀父献传位遗诏之后,谢允便是第一个响应的,私下游说百家,极快地压下所有不平的声音,从那时才展现出他的才干。

卫瑾疑惑道:“既然师父也认同谢尚书的才干,怎会突然担心他会有什么天灾人祸呢?”

“谢允确有长才,只是他长在治国,归根究底,乃是君子作风,实则并不擅长谋算对手。”成钰将镇纸下压着的三封信交给一头雾水的卫瑾,“去替为师将这些信寄给关外,嘱咐下人用驯鹰分三次在同一日发出,必要赶在太傅公祭日前送至阿木尔那里。”

“这有什么用?”

“保命符。”

卫瑾还想再询问,见成钰翻看起了他今日的课业,想起成钰眼睛还好时对他外宽内严的要求,立时浑身一颤,只能打了个哈哈连忙离去了。

人去阁静,成钰想起谢允给他许诺定要还成晖一个真相的诺言,合上眼轻叹一声,取了之前写就的卦辞在旁边的烛火上点燃,待卦辞在火焰中一点点燃烧,最终剩下一指灰烬,余烟里,他低声喃喃道——

“你的局确实不差,但怕只怕……你赌一半,对方赌全部,你若赢,他全盘皆输,你若输……他不止要你满盘皆输,还要你的命。”

……

炀陵。

“太妃娘娘,小臣今日又来叨扰了。”

时值年末,越是即将迎接年节,宫外热闹的氛围多少也传入宫中一些,但后宫深处太妃养老的所在却仍然是一片清寂。邱御医小心翼翼地绕过宫庭下那些略有黯淡的娇贵菊花,一如往常地去了赵太妃宫中叩问。

“下次记得办事稳妥些,前殿里的赵总管好似注意到你了,若非我出手为你遮掩,眼下你就该在宫内监里受审了。”出来接洽的仍是赵太妃身边的侍女,邱御医小心地抬头望了一眼,虽然私下交流已有两三年了,但这侍女却总有一股寻常婢女无法相较的凶狠劲儿。

……也不知赵太妃是被人捏住了什么把柄,要这般对幕后的人言听计从。

邱御医想不通,但猜测之下大约同自己一样,无非家人在别人掌握之下,不得不听命行事罢了。

“听说赵总管这两日忽然告假养病,原来是姑娘出的手?”邱御医略有恐慌道,“他莫非发现了什么?”

“无妨,他年纪大了,忽然发病实属寻常,待大人的大计抵定,这点小事无须在意。”

“劳烦石竹姑娘了,不知……那药,这个月是不是还要继续下?”

那侍女石竹冷冷道:“这一次上面吩咐,要下重一些,你且稍等,我这就去取。”

宫里运送物品的管道颇严,但对后宫奉养的太妃们却十分宽松,便是太妃们想回乡探亲也不难。自然,宫外的人想私自运送些东西进宫,通过太妃这条管道便可神不知鬼不觉。

侍女回来得极快,邱御医接过她递来的药包,掂了掂分量,又闻了闻味道,脸上微微变色道:“这好像同往日的不同……莫非是?”

“没错,是精炼过的红云散。”

“可、可大人只说让小臣解毒,从来没说过要小臣下毒啊!”邱御医面色煞白,躬身惊恐道,“石竹姑娘饶了小臣的吧!这欺君之事,小臣万万不敢啊!”

“嘘——”那石竹冷笑道,“事到如今,三年下来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要不是你那独门养气汤可把红云散一次发散干净,大人会用你这废物?已经上了同一条船,到了风口浪尖,还容你退却?”

她说着,丢出一枚小金锁,邱御医看到那金锁,立时浑身颤抖起来:“大人说过,不会动小臣的家人的——”

“这种小事,犯不着让大人动手。这回事若有差池,下次送来的就是你那老来子的手了。”

邱御医抖如筛糠,讷讷不敢再言拒绝,小心将药收回到药匣里,道:“小臣必定照做,还请姑娘莫要伤及小臣家人性命。”

“你知道就好。”石竹瞥了一眼传出木鱼声的宫室内,阖目低叹。

加了红云散的夔州贡墨,化入水中,以季沧亭勤政的习惯,日积月累之下,体内便会积累红云散药力,进而时常有梦魇幻觉扰心。而邱御医的养气汤的确是解红云散的上品,但方式却是一次将药效发挥彻底,而同时受到的梦魇效力也会大大加强。

先下毒,再治好,再下毒,再治……谁也诊不出的病症,本就是为了让这位疆场上打不倒的战神虚耗在王座之上。

这番谋算本该早在两年前越武根基不稳时就该执行的,可任谁也没想到她体魄强悍至此,两倍的药量扛到第三年还没疯……再不赌一把,石大人的仇何时才能报?

“稍等。”石竹咬了咬牙,心思电转,叫住即将离开的邱御医,“你是御医,该知道下到什么程度,会让人彻底人事不省。”

“这……”邱御医道,“红云散并非毒物,但万物若服用过量,则必致中毒,尤其是陛下的身体,经过这数年药力渗透,红云散发散得比常人更快,只消五倍——”

“不。”石竹的目光里隐约涌动着一股狠戾,“想让你家人活命,这一次,你要下十倍进去。”

……

成太傅的公祭日这天,雨雪交加,一向热闹的炀陵城也为这样恶劣的气候而消减了热情,街上难得见到零星几个行人,多的是各家公卿大夫赶赴小龙门公祭的车影马迹。

“谢大人,公祭典仪已备,不让成氏亲族来见证当真好吗?”

“陛下有她的考量,你且去吧。”

简单地交代了下去,谢允细心打理好先太傅的魂幡,趁着众人还没来之前的些许空闲,对着牌位无声低语。

“……老师,无论结果如何,今日过后,学生们必会给您一个交代。”

一柱清香上罢,谢允理了理衣冠,回身迎向堂外喧闹而来的炀陵掌权者们。

故作悲恸者有之,谈笑自如者有之,或为名,或为利,来客们熙熙攘攘炖作一炉红尘,直教旁观人暗叹入瓮者再难见本来面目。

成太傅的祭日已是第三年,拜祭的人们大多神色平静,言谈间聊起太傅生前种种,无不惋叹。

“太傅一生桃李满天下,乃为我大越燃尽一生才华点育英才,本该是长命百岁啊。”

“可不是满门英才么,陛下自不必说,现下朝中中流砥柱,便是政见不同,那谢尚书与石太尉……”

“嘘,石太尉可是从来没来过太傅的公祭呢,莫乱议论,小心惹祸上身。”

“毕竟是石莽的儿子,虽说大义灭亲了,这种场合也有些自知之明,省得颜面上不好看。”

谢允聆听着雨帘后的只言片语,不多时,终于等来了他所要等待的人。

“太尉石梁玉,为恩师奉祭而来——”

人声忽至,四下的议论声便好似被掐断了似的,只余下庭中淅淅沥沥的雨水拍打石板的声响。人群目光所及之处,一名童仆持幡在前,而议论的焦点,当朝太尉终于第一次踏入了先师的祭典。

朝中暗涌的风云在此时的静默中显露出几分端倪,而作为风暴的中心,石梁玉却是一直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姿态,即便是在现下的小龙门里,到场者几乎有一半属于谢允在朝中的拥趸,他看上去也毫无一脚踏入鸿门宴的直觉。

“太尉大人。”

“谢尚书。”

比之平日更少的寒暄过后,石梁玉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公祭是谢尚书亲自主持,不知何时开始?”

小龙门里一声清钟响,代表祭典的时辰已至,谢允沉吟间,向旁边的人问询道:“陛下还没到吗?”

“早在一个时辰前便着人去宫内探问了,可要再等?”

谢允环顾了一眼现场,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拱手道:“劳烦诸位莅临先太傅成晖公祭大典,现下时辰已至,开——”

“等一等。”说话的却并非文臣,而是铁睿。

谢允略有些意外,毕竟铁睿并非小龙门出身,今日却不知为何要到场,问道:“铁将军有话说?”4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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