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wer.two（1 / 2）
“您确定真的要给孩子转学吗，不再考虑一下？”
“这样做是不是太突然了？”
安静的办公室里，敞亮的落地窗前橡皮树郁葱婷立，绿植后洁白的墙上挂着一块儿横匾——装裱“金玉其外”四个烫金大字，匾额下方一套四立正方宽厚的黑皮红木桌上，齐齐整整摆放了一套古色古品的仙人茶具，褐红色的茶壶发出咕噜咕噜煮水声，清香怡人。茶海近乎占据了大半个桌案，另外小半个则是被一只眼睛莹绿、体肥如球的大橘占满了位置。
“喵~”
橘猫双眼上吊，莹珠里暗藏黑钩，目不转睛地斜睨着说话的二人，眼里透着一丝奸滑。它实在胖的可以，令人忍不住想去翻滚它的肚皮。
一位女士，身着白色衬衣黑色长裤，正坐在白兰花圆茶几旁边的白皮沙发间，两腿搭叠在一起，一手支着额头，神色间略显担忧，不时抿唇去咬嘴上的死皮，以此来释放心里烦躁的情绪。
“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王校长，是我对女儿管教不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还给您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十分抱歉。”
肥猫校长坐在那位女士面前，他把猫咪抱在怀里，慢慢不停的顺毛，很是悠闲。
“吴女士，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孩子嘛，年纪还小，不懂事，犯点错正常，可这也不是说转学就转学的理由呀，而且我认为，孩子现在还小，前两天又刚被迫停课了一周，功课本来就落下很多了，您现在再让孩子转学孩子肯定也吃不消，万一课业再跟不上，成绩倒退，那到时候是您的不是，还是孩子的不是呀？所以您还是再斟酌一下吧。”
肥猫校长言之有理，又见对方并没有说话，便想趁热打铁：“我知道，你们这些当家长的，都怕孩子受苦，怕孩子在学校被人给欺负了——但我向您保证，我校绝对不会有这种事！”
另一边，诺大的教学楼里，疑似有股狂风席卷了整个室外楼道与内廊，惹的一路课间不少在教室里憋闷了一节课想出来透透气的小同学们是鸡飞狗跳，抱怨摔倒：
“哎呀！谁呀？！跑那么快干嘛？知不知道会撞到人？！”
“就是，把我的书都撞掉了。”
“真讨厌！什么人呀？”
“......”
终于，那股狂风在一个门前吊牌上挂着“三年级（5）班”的教室门前变成了一缕温柔的小云朵。
小温尔雅难耐神情间激动的神色，心里一阵又一阵悸动，全然没在意自己一路上遭受的不少谩骂和诅咒，只是刚想上前去询问，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竟上手三摸两抓整理起自己的仪容仪表来。
衣角，两边各扯几下，袖子，往起停了停，裤腿拽直，至于头发，胡七八乱扒拉了两下是里里外外一番折腾，就差没人往她手里塞一束鲜花。
小温尔雅深吸了口气，最后在脑海里打点了一遍待会见面要怎么问候对方，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礼貌用语或聊天话题，仔仔细细全招呼过，这才胸有成竹的上前同一个小男生打起了招呼：“请问，狗狗女孩儿是这个班的吗？”
话音刚落，对方便抬起头来，这不抬头还好，一抬起来着实吓了小温尔雅一跳。
只见那人眼皮耷拉着搞得跟没睡醒一样，倒不是没精打采，而是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被人辱骂了一番又赶出来的样子，不知是受了谁的气，正阴着个脸，窝着火憋屈呢。
果然，那位脸色很不耐烦，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像极了一台机器在扫描指纹，可却是半晌没搭她话。小温尔雅以为对方是没听清，便想着要不要再重申一遍：
“请问......”
“我说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还有完没完？！一个个都找她，烦不烦？！去去去去去，她不在！别烦我！”她仨字儿还没蹦完，对方就打断了她的话。
那人狠狠的凶了一顿小温尔雅，但到底是孩子，凶人的声音却稚嫩许多。
反看小温尔雅，她什么没听见，“她不在”三个字倒是听的清清楚楚，眼睛瞪大，心说不在？为什么不在？
“那请问她人现在在哪？”她竟一点没在意对方的无礼，近乎是态度诚恳的又问道。
那人皱了皱眉头，心说我怎么知道，问我干嘛？便不想搭理眼前这块没脾气的海绵，白了她一眼，转头就走。
小温尔雅见对方要走，哪肯愿意就范，一心急竟上手拽住了人家的衣角。
“你干嘛？！放开！”
那人猛劲一甩，用力顶撞她，本意是想把对方给推开，结果竟不知怎么搞的，非但没让她放开手，反而还把她给撞进了自己班的教室。
“哎哟......”
小温尔雅趔趔趄趄便垮进了门槛，出于惯性又摇摇晃晃的往前闪了两步。
待到站稳脚跟，原本吵吵闹闹的教室里忽然变得极其安静，竟听到耳边传来阵阵抽泣和求饶声。她微微一怔......
随之，身体也僵硬在那里，嘴角的笑容渐渐消逝，她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瞳孔一缩，琥珀色的眼珠子不受控制的转动，转转转转转，一时呆滞在原地。
“你们在......做什么......？”
阳光，不知为何，只照射进来教室里的一半，世界仿佛被一分为二，所有人都站在阴影里，明亮似乎拒绝肮脏的人。
阴暗的这面有一隔垃圾角，又臭又脏，却围堆了一伙人。
约摸四五个小男生和一两个小女生，那些个人身上，有一长的五大三粗像熊一样的男孩子站了出来，小小年纪身上竟带着某种社会气息。身后几人一个个也是贼眉鼠眼，咧咧挎挎，光看着就没一个好东西。
一伙儿人听到身后有动静，全都扭过头来，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老子不是让你在外面看着点老师么？！你他妈进来干嘛？！还把人放进来！”
领头的小后生，突然恶语相向的大吼一声，吓的刚才那位就是一哆嗦，支支吾吾，连话也说不完整了：
“我我......她......进来......不小心......”
然而此时此刻，小温尔雅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仿佛丧失了对外界一切的感知，她看到，那群人的身后，躲着一个蜷缩在水桶里，满身伤痕，却是试图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缩到小的不能再小，好像多占一点空间都让人觉得是罪过的女孩儿......
至今难以忘记那副场景，脏话、谩骂、殴打致留下的黑青，吐在衣服上的口水，被撕碎的校服布条勉强能遮羞，肮脏的垃圾和水渍弄得满身污泥，呜咽与抽泣深藏在阴影里。
不远处，一条漂亮的狗狗项链，被人摔在地上，用脚踩碎了。
“项链......”
她喃喃道。
霎时间，脑海里猛然闪过小女生脖子上带着的那条一模一样的小狗挂件！
嗡嗡嗡嗡嗡嗡嗡！！
大脑轰的一声炸裂，遽然不受控制的突突突突尖叫出声！紧接着，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愤怒与痛苦瞬间淹没了她，眼前不堪入目的一切都狠狠剜在了心脏上。
“不......”
她似乎笃定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就是她心尖上念念不忘的狗狗女孩儿。
疯狂、绝望、暴戾狠狠砸碎她的理智，骨节咔咔作响，暴风雨前的宁静仅在瞬息间酝酿成型。
......
“博仁是全市公认排名最好的小学，无论从教育质量、校园环境、设备先进度，还是名师口碑，样样都不输于其他学校，甚至还超出一筹。”
办公室里茶香四溢，古风茶道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肥猫校长信手将一叠报纸扔在吴女士面前的茶几上，可那人并没有将手从沙发扶手上离开，她甚至都没有睁眼去看一眼那沓报纸，自始至终都是一种扶额的状态。
这位的女儿，名声早在一周前便传遍了校学界大江南北，不知有多少学校等着接手呢，他要是签字同意人转学了，那不同等于传出去给人看笑话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博仁不思进取，目光短浅，是个循规蹈矩引不进新水的老顽固，让到手的鲜宝蛋飞了呢。
也难怪肥猫校长不肯放人走，自他上任以来，校纪公正严明，为人博仁宽厚，各项校绩年年名列三甲，只有别的学校里的孩子往他们这儿转，就没翻过来的说法，又岂能让眼前这位给破了例？
肥猫校长如意算盘打的好，就见站起身，为对方沏了一杯茶，趁机又进了几句言。
“国家这两年一直在普及教育，多少父母磕破了脑袋也没能把孩子送进来，又有多少孩子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是吧，您可倒好，一个劲的把闺女往金字塔下面送，这不是本末倒置嘛，您说我说的对么？”
那位女士终于不再沉默了，虽然她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过话，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就听她道：“没有对不对的说法......王校长，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儿能有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而不是走哪有人跟到哪，哪哪都有人认识她，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很显然，贵校已经做不到这点了。”
那位妈妈是位职场白领，口才体面，字字句句间暗藏锋芒，但她的鬓角处已有几缕银白色的发丝，很显然她因为长期操持繁杂，现在已然非常疲惫，却还是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淡淡道：
“承蒙您的好意，王校长，但我不是您的客户，不需要您为我作市场分析。”
“......”
肥猫校长努努嘴，没再说话，就见他拿起茶壶将烧开的水倒入，鲜绿色的茶叶便舒展开来，他一边用茶针在壶底来回拨搅，一边用另一只手撸猫：“好吧，您说的对。”
他道：“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听听孩子的建议。”
“......”
吴江遗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过身，朝厅室的方向轻声呼唤唤一声。
“橙崽儿？过来。”
“妈妈。”
竹兰屏风旁，一个小女孩儿踩着小凉鞋哒哒哒哒的跑了过来，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校服体恤，下面则穿着六分短裤，马尾辫扎在后面，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庞，水灵灵的大眼睛阳光灵郎。
她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尚橙雪。
“喵。”
忽然，办公桌上的橘猫叫了一声，吸引去了小尚橙雪的目光。
“小猫猫。”女孩儿灿烂一笑，跑去抓了抓大橘的腮帮和下巴颏，那两处正巧是猫咪的敏感处，惹的它喉咙里情不自禁发出咕噜咕噜的猫念佛，双眼半眯，好不惬意。
母亲朝她招了招手：“橙崽儿，过来站好，校长有话要问你，来。”
小尚橙雪“嗯嗯”点了两下头，乖巧的来到母亲身旁站好，橘猫睁眼一看给自己挠痒的人丢下自己不管了，竟气恼的喵喵大叫。小尚橙雪笑起来灵气十足，就见她嘟起嘴巴，对着猫咪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伸出两只手像爪子一样在空气中做出抓挠的动作。
果真灵验，橘猫瞬间安静了下来。
肥猫校长翘着兰花指顺着自己的一撇小胡子，表面上在旁边看着一语不发，实则心里边儿却在盘算着：这孩子从昨天不卑不亢光明磊落的表现可以看出，未来是个可塑之材，把她给放走了那绝对是自家学塾的一大亏损。
这么一想，两只似猫一样的眼睛嘀哩咕噜一转是计上心来，脸上故作慈蔼之相，笑呵呵的问道：“小姑娘，校长有两个问题要问你，你要实话实说，你喜欢咱们学校不？”
小尚橙雪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喜欢！”
肥猫校长心里一松，很显然，他都不确定自己学校里的孩子们到底真正喜欢不喜欢这里。他又问道：“那你想离开咱们学校，转到别的学校里去上学吗？”
小尚橙雪一怔，当时蹙了下眉，似是在担忧什么，竟像一个小哲学家那般认真考虑起了这个问题。
肥猫校长托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又拿起一块甜心饼干，放入到嘴里。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小尚橙雪终于说话了，但她却没有说去，或者不去，反而是问起了两个大人。
“如果我走了，那些我不认识的同学是不是就不会再来骚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