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8,告别（下）（1 / 2）

（一）

来日再见，当与二位彻夜笑谈不负一醉，且尽此杯，莫诉离愁。

陆小凤今日才明白，莫诉离愁，这四个字究竟有多厚重。

月光曾照他们欢聚，今夜也将照他们别离。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西门吹雪握着剑，对叶重苏道，

“你当学剑的。”

叶重苏大笑起来，

“叶孤城也说过这句话，我没有机会学剑，真的这么令二位遗憾么？不过我虽然不会剑，但我会舞剑。”

叶孤城明显有些不以为然，眼中流露出轻视的意味，至于西门吹雪，叶重苏觉得自己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表情一定与叶孤城如出一辙。

他眨了眨眼，微笑道，

“二位可不要轻视剑舞，可知昔有公孙氏佳人，一舞剑器动四方？”

花满楼疑惑道，

“可是盛唐时的那位公孙大娘？”

“正是她。”

公孙大娘是开元盛世时的唐宫的第一舞人。善舞剑器，舞姿惊动天下。以舞《剑器》而闻名于世。她在民间献艺，观者如山，应邀到宫廷表演，无人能比。

而她的《剑器舞》也风靡一时。

正是她的舞成就了草圣张旭的一卷绝妙丹青，成就了诗圣杜甫的一首《剑器行》，连画圣吴道子也曾通过观赏公孙娘子舞剑体会用笔之道。

以公孙娘子盛唐第一的技艺，最终结局却是流落江湖，寂寞而终。然而以一舞成就三圣之道，这位绝代佳人应当再不寂寞。因为，至少有人懂她。

换句话来说，也许就是“来过，爱过，这世上始终有我的传说，还有什么遗憾呢？”

“公孙娘子不仅舞技高超，而且擅舞多套剑器舞，除杜甫诗序中提到的「西河剑器」、「剑器浑脱」，还有「裴将军满堂势」、「邻里曲」……只是如今，应该是无缘得见了。”

花满楼轻声解释道，面上带着遗憾，像是在追忆那样一位佳人。

陆小凤奇怪道，

“莫非叶重苏你会？”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叶重苏没有回答，只道，

“秋风扶木叶，还似洞庭波。芙蓉双色美人妆，盈盈花胜处，公孙氏剑舞动天下，秀起，忆盈楼。”

手中的剑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弧，点剑而起，仿佛云消雨霁后长虹饮涧，轻灵而又飘渺。

花满楼和着他的剑舞吹奏着曲子，那悠扬的乐音像是划破了江天一色无纤尘的水面。

叶重苏的剑舞是很好看的，没有丝毫的凌厉之气，反而带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像是一首赞歌。

如果说旁人的剑是寒冬的凛冽，

是战意，在叶重苏手里却是三春的花，是灵秀，是对生命透彻的感悟与对自己的自信，是年少时曾途经八百里河山，归来处我心始终澄明如初的自信。

这是内心的强大，与外物无关。

即使是叶孤城，也不得不承认，叶重苏的剑舞没有一点剑的样子，但却令人移不开眼。一地落红随他的剑在空中飘舞，仿佛有了自己生命的旋律，随之舞动起来。

在他人手里，剑是凶器，在他手中，剑是百兵之君子。剑，本身就是无形的。它早就超脱了形式。

（二）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叶重苏利落的收剑，与花满楼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他道，

“剑者，心之刃也。”

西门吹雪道，

“这是你的剑道？”

叶重苏反问，

“你呢？”

“剑刚，剑直，剑无邪，剑之道，在于诚。”

叶重苏紧握住手中剑，道，

“我手中剑，抚平天下不平事，我心中剑，无愧世间有愧人。”

这一刻，正如西门吹雪所说，叶重苏有了自己的剑道。

叶孤城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

“剑分杀人剑，君子剑，红尘剑，天子剑，以及……无我之剑。大道无形，大音希声，太上忘情。我自红尘中来，当入红尘中去，不求随性而为，但求问心无愧。”

然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与他都是不一样的。他们自红尘中走出来，最终却是要超出红尘之外的，因为他们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们本就是为剑而生。

一叶孤舟，半盏残酒。

菡萏早谢，莲叶枯残，满地秋霜。

他来时花满洛阳，去时大雁南飞。

水自飘零花自流，叶重苏放任孤舟飘向远方。这时去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吾心安处，即是故乡。从来不仅仅是他将光明分了一半给花满楼，同样的，花满楼也将他的信念给了一半给叶重苏。

从此山高水长，仍旧知晓有友人于一处静候他归来。

小舟顺着水流去往远方，一滴朝露从残荷上滴落。

那一刻只是瞬间，也是永恒。

苏子曰，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那滴水珠折射着一幕幕场景，夜幕下天空中划过的流光，满楼的鲜花，白云城中凝望着的两个人，万梅山庄那在雪中怒放的红梅，江南媚态烟眼的春日风光，尽数化作那滴朝露坠落时的柔和的光，滴答一声，汇入水中，如同人世一场荒唐梦，醒后无痕。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