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剑起（一）（1 / 2）
清明碎雨未过，苍穹溟濛，山色素净。登高迎风沐雨，萧萧瑟瑟，可涤人尘襟。
历年的天澜宗宗门大比都在此时召开。用以大比的穿云崖位于临渊峰外围，由宗门长老亲手开辟，引湍流穿行为瀑，顺断壁直落千尺。因大比规则特殊，穿云崖的峭壁上从高到低凿出了五处横穴，临空搭建五间悬阁。而崖底的平地连通宗内弟子平日修行练剑之处，建起一座供各峰峰主与长老观看大比的高台，名“抱山台”。
抱山台依断崖瀑布而建，背靠嶙峋峭壁，耳听湍急瀑流，与山水悬阁浑然一体，别有一番雄浑丰沛之势。
宗门大比当日，雨未歇，天未明，十三峰弟子皆已整装负剑，向抱山台而去。
为与檀山论道的十七人相呼应，各峰能为师门出战的弟子也只有十七人。
日光熹微，为临渊峰出战的另外十六人都已往抱山台去了。独剩下的一位年轻女弟子坐在小青山的悟道殿内，对着眼前神色痴呆，头发花白的男子说道：“耿师兄，我去了。”
耿晏痴愣愣地盯着前方，眸子空洞，没有给她半点反应。
女子垂眼，手上抚着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剑鞘上挂着一个精巧玉饰，上面雕刻着她的名字——“季海宁。”
这是羁縻剑。
与它互为双剑的，是韩烬的破魔剑。
“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姑娘。应师姐在大比中连斩七人，我却不怕她，因为她一下来就笑着抱我，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我总是不能忘。”
季海宁放下剑，感到胸口的剑骨在她提到“应师姐”时微微发起烫来。
耿晏嘴唇嗫嚅，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季海宁知道他在念着谁名字。
十年前的檀山论道，应鸾红身死，耿晏险些跟着魂飞魄散。韩麟和孟溪微将他的金丹崩开，再将修为逆推回练气期，好歹保住他的根骨和性命。
身为应鸾红的小师妹，季海宁过了三年才得知此事。她一心求师父让她继承应鸾红留下的剑骨，代替师姐陪伴耿晏修炼，可师父不仅没有答应她，还警告她不要再探听有关这次檀山论道的任何事。
后来，韩麟和孟溪微离奇身死，宗内竟没有掀起多大波澜。她终于意识到应鸾红和耿晏的遭遇并非偶然，季家和师父的漠视也另有玄机。她瞒着师傅再访小青山，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得偿所愿。
韩烬借她遮掩江亦捷，假意与世族亲近。她也借韩烬遮掩耿晏，双方各取所需，就算暴露了，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在心里默默回想一遍应鸾红的红衣与笑容，持剑起身，赴往宗门大比。
抱山台旁的瀑布银河水泄，阁中各峰主事已经位列其座。季海宁抄着临渊峰弟子才知道的小道走到抱山台，见此地人声鼎沸，灵气满溢，凝聚起冲破九天的昂扬战意，将清明时节的绵绵细雨都蒸发干净了——
裁碧空，踏穹崇。
一剑穿云射天窿。
饶是季海宁生性淡薄，到了这样的场合里，也难免有些心潮澎湃。
众弟子大致分开成十三团，彼此分隔又彼此交融。上届宗门大比名列前茅的，自然贴着临渊峰弟子站在靠前的位置，而如生死峰一般落后的，则被隔离出来，虽然人多又热闹，却没有其他峰的弟子愿意搭理。
季海宁穿过人海向临渊峰弟子聚集的地方走去，途经栖霞峰弟子时，听到有人着急地唤她：
“海宁，海宁等等！”
栖霞峰只收女修，上至峰主下至扫山仆婢，全都是女子。栖霞峰的弟子服又是淡黄的广袖罗裙，一眼望去，个个娇俏明媚，很是养眼。
季海宁和栖霞峰的几位弟子相识，其中一个叫祁罗蔚，身后站着比季家还要势大的祁家，打小跟并她不熟，因着仰慕韩烬的英姿，近些年对她是越来越热络了。
季海宁脚步未停，只淡淡地朝她点头示意。
“海宁，你怎么来得这样迟？”祁罗蔚凑上来拉着她的手，迫她停在原地，笑着道，“我一到抱山台就寻你呢。”
季海宁甫一停下，便感到周围有无数道视线凝聚在她身上，她用神识环视一圈，发现多是站在旁侧的摄月峰弟子。
摄月峰阳盛阴衰，男弟子极多，对栖霞峰的女弟子眼馋的很。不仅如此，两峰开山时也有渊源。传言摄月峰老祖对栖霞峰老祖爱而不得，千百年来纠缠不休。因栖霞峰的功法需要汲取月之精华，便跟着开立支脉，取名“摄月”。
两峰每年的名次也咬得紧，不是你压我一头就是我压你一头。去年摄月峰险占上峰，与栖霞峰稳坐第五与第六的位置。
“我确实来迟了。同门皆在等我，恕我不能多留。”季海宁道。
“哎，就说几句话，几句话都不行？”祁罗蔚拉着她不放，“我就想问问，今日临渊峰那边没有见到韩烬师兄，他这是又不参与宗门大比了？”
五年来，韩烬只参与过前三年的宗门大比。自他突破金丹，就很少在外人眼前现身了。
“韩师兄要为檀山论道带队，不宜在为宗内比斗费力，更不好对外暴露实力。”季海宁答道，“若无急事，我们可以下次再叙。”
祁罗蔚再问：“那他会不会来抱山台看看？总不会来都不来吧，毕竟你也要参与大比啊，他总是要来看你的。”
季海宁摇头：“我没有问过师兄。”
祁罗蔚见她冷淡，又怎么也撬不开口，只得悻悻道：“那好吧……我们下次再叙。”
季海宁点点头，告辞离去。
她向临渊峰弟子靠近。越向前，抱山台的巍峨雄壮就越向她靠近。她稍稍抬头，恍惚间觉得抱山台内部的各峰峰主和长老都向她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她装作没有察觉，埋头继续向前。
远远的，临渊峰的自家师兄看到了她，热心招呼道：“海宁师妹，你可算来了。”
临渊峰此次参与大比的有金丹期修士两位，互是修炼《天澜剑诀》的一对。余下的筑基期十五位，除开她也全是一对一对的。
诚然，临渊峰金丹期斗剑碑上的年轻弟子不会只有两个。但在宗门排名下游的支脉，如行七位的丹阳峰，行八位的苍浪峰，行九位的孤峙峰，年轻弟子里的金丹修士不过一二之数，再往下的十到十三位，有的能拿出一个，有的连筑基期修士都填不满十七人的位置。
临渊峰身为天澜宗表率，也不仰仗高阶弟子，每次宗门大比至多出两位金丹期修士，久而久之，各峰约定俗成，也至多出两位金丹。
招呼季海宁的金丹期师兄姓宋，自身没有世族势力，与他修炼剑诀的师姐名叫季如常，是季海宁的族姐，对她颇为亲厚。
“我还当你来之前先赴一趟小青山，又迟来许多，是去将韩师弟带来的。”季如常笑道，“没想你还是孤零零一人来的，韩师弟这剑痴，也忒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