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琢磨(五)(1 / 2)
“江亦捷……”
“江亦捷……”
仿佛身居天地鸿蒙时的正中央,呼唤声从四周连绵响起。明明是在呼唤着江亦捷的姓名,却无端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与人相撞的同时,一团化不开的黑雾包裹住了江亦捷,裹挟他从高高的云颠极速下坠,直坠往看不见底的深渊。
黑色浓到了极致,就从黑中漫出麻点一般的灰斑。他被一道邪异的灵力贯穿全身,刺痛骨髓,仿佛被人生生擒住魂魄,抽离身体,失去对四肢躯干的掌控,只能看着漫天星子一样密密麻麻的灰斑环绕在身旁,不知要带他去向何方。
浑噩中,江亦捷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他不知道是过了一瞬,还是过了好几个时辰,某一瞬间,黑色突然消逝成虚无,灰斑慢慢聚拢、变亮,直至汇集成
一束刺目的白光
呼唤声也随光芒汇聚,变成清晰而厚重的一声——
“江亦捷。”
江亦捷膝盖触地,抬手遮了遮白光,意识到自己已经从黑雾中脱身,跪坐在一片空地中央。白光未散,他只能看清周边三尺的地方,但他隐约感知到,白光之外定然还有阔大空间,甚至可能远比临渊峰演武场还要广大,声音的主人不知藏在哪个角落,也不知是一人还是多人。
是挪移之术。
江亦捷后背发凉,暗想:那黑雾不是雾,是施展道术之人缠在他身上的灵力。可究竟是谁,敢在庭庭广众下将他用挪移之术“掳走”?
还有挪移中那道刺痛骨髓的灵力,又不知是什么邪门道术,让他动弹不得,还浑噩糊涂,不知时间流逝。
他先默不作声,以手支撑着缓缓站起来,神识联系储物袋,以便随时能唤出剑器。
还有孟溪微给他的传讯玉简。只需心念一动,他就能捏碎它。
“果然是揽月仙子的弟子,好生镇定。”
一道略有些喑哑的老人声音说道,“知道用神识联系储物袋,嗯……传讯玉简,当真聪明。”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吓得江亦捷发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
这老人知道他用神识联系着储物袋,就意味着能看透他的修为,看穿他的识海,让他有如浑身赤裸,站在闹事之中任由人里外打量。
这是最让修士耻辱,又感到性命垂危的情形。
“你身为宗门弟子,尊长当前,竟不知跪拜吗?”
这一次,响起的是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女人的轻笑:“揽月仙子和韩峰主一向如此,厌恶繁文缛节,又不亲近世家大族。左右他是个年轻小子,他师父无礼,从未带他来拜见我们,我们又以道法遮掩身形,他认不出我们也是难免,在座都是长辈,宽容一些便是了。”
“话不能这么说。”搭腔的又捏着老妇尖细的嗓音,“揽月仙子终究年轻,韩峰主也是堪堪千岁就做了峰主的位置,剑之一道是天纵奇才,峰主一道却修炼得有些稚嫩了。他夫妇二人不会教养弟子,已经养歪了韩烬一个,眼下这个尚可雕琢,他们不教,我来教!”
尾音掷地,滔滔威压便从天而至,泰山压顶般落在江亦捷背上,他膝盖打抖,强撑不支,狠狠跪在地上。
“唔!”
膝盖巨疼,他闷哼一声,生生忍过了痛劲,流着冷汗昂首道:“弟子江亦捷,见过在座各位尊长。但弟子有一问,还请尊长答惑——师父于我恩重如山,我跪之天经地义。可在座各位将我强硬掳来,又隐匿不出,躲背后高声议论我师父、峰主与师兄,不似师长慈爱关怀,倒似那市井贼人做派。弟子实在不知,我有何可跪的。”
“好个有何可跪!”
妇人声音大盛,怒斥道,“好个揽月仙子,好个韩峰主,我还当你朽木尚可雕,不成想有样学样,早已照着你师父修成狂悖之徒,今日我便让你知道,宗门有铁规厉律,你不敬尊长,就要受刮骨散功之痛——”
“尊道且慢!”
之前发过声的女人劝解道,“这小子入门二载,连小青山的门都没出过几次。但凡出去,身旁都有人跟着,想来揽月仙子看他就跟看眼珠子一样。你轻易散了他的功法,揽月仙子七百年才得来的宝贝徒弟就毁了。她与韩峰主的独子韩烬修炼《破妄诀》到了紧要处,你拿这小子泄愤,耽误了韩烬修炼,只怕她与韩峰主,甚至那年轻一辈里名声振振的韩烬,都不能善罢甘休……”
中年男声冷哼一声,搭上了腔,“只许他韩峰主绕过各家族老,对世族弟子挑三拣四,推耿晏应鸾红之流赴檀山论道,就不许我们对他道侣的弟子评判一番?终究是做了临渊峰的主,名下弟子岂能不让各峰主事的和各家族老看过。依我看,今日就趁机会将这小子从头到尾探看一番,若有低劣处,就早早散功驱逐,还宗门一个清净!”
话音未落,又一道威压添到江亦捷背上。他趴伏在地,听到体内脆响,不知是哪里的骨头折断了一根。
他死死咬着牙,硬是没有痛叫出来,撑着残存理智动用神念,想捏碎储物袋中的传讯玉简,却后知后觉地发现本该在那里的玉简已经不翼而飞了。
他心中骇然,任凭冰魄心之体有再多作用,在这鬼神莫测的神通面前,都碾做了无用灰尘。
“尊道好气性。”妇人笑道,“那韩峰主不仁在先,就休怪我等不义在后。这小子狂悖不尊各位都是有目共睹,不如一起做个见证,定了他不忠不敬的罪名,就地散功,打发出去罢。”
此言一出,接连起了几道之前从未出言的陌生声音。
“我等做了决断不算,还要……那位下个定论才是。”
“自然要等那位。但我先放下一言,这小子我看不惯得很,既然各位都在,一齐定罪一齐驱逐,料想那揽月仙子和韩峰主有再大怨怼,也占不了我们这么多人的理。”
“正是,正是。韩峰主看中耿晏应鸾红之流,已是犯下大错。若再将这孽徒将养大,未来不知要闯出多少祸事。”
“诸位言之有理,可我等说得再多,也不如那位一句话,还请……那位表个态罢。”
“那位”——
众人句句提起“那位”,语气隐晦且尊崇,说话间就定了江亦捷的罪,将他的生死都抛赴到“那位”的一念之间。
这就是芸洲四大宗门之一的天澜宗,是数十万年的起伏沉淀,盘根错节的势力纠缠?
江亦捷狠狠打了个颤,想要开口辩驳,却发现一道灵力缠在喉口,发不出声音了。
“既然各位都心中有数,那我便觍着脸为大家做一次主。”
最初的那道老者声音发话了。他的语气悠悠,却有不容人置喙的气派,“此不忠不敬之徒,当立即——”
“在座各位好兴致!”
天地震动,有一道比江亦捷周身更强更亮的光芒突破而出,似利剑出鞘,剑光灼灼,势无可当。
“我这弟子堪堪练气三层的修为,竟值得堂堂几位峰主、几位世家族老、几位宗门长老齐聚一堂,布下天地屏障,让我纵有元婴大圆满的修为,也足足耗了半柱香才找到这里!”
江亦捷背上一松,感到有股温和的灵力绕着他护了一圈,肩上温热,抚上一只柔软的手。